二十多号人堵在前方路上,当头的骑一匹秃毛马,其后两人骑着皮毛打结的骡子,还有个四五个骑驴的。其中短衫者居多,几位穿长衫的,要么破烂,要么脏污,这一看日子就过得不大顺遂。
宇文霁以为干这事儿的得是小年轻,其实却年纪都不小了,至少过了而立。
看出来了个披麻戴孝的少年,骑马的那位神色一沉,其余诸人彼此看看,也都有退缩之意。
“本王的军马一匹过百万钱,真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索命钱了。”宇文霁顿了顿又问,“你们家中可有父母妻儿?”
他前一句正让众人有些惶恐,他们随王快来此,确是怀着贪婪之心。但少年这话却也没错,他们这种人,真得了大钱,可还有命在吗?
“我、我等又不是为了大钱来的。”有人小声道。
“我见你们冒此风险,该也是为了养活家里父母妻儿。随我来,我给你们些银钱粮食。”宇文霁会这么好心,因为这些人虽衣着脏污,风吹传来阵阵酸臭,但是,他们身上没有腐臭味。
就以他们的卫生情况,若吃人或杀人多了,身上少不了那种宇文霁已经很熟悉的味道。他们没有,宇文霁便愿意帮一把。
这年代精壮的男性集群,生活落魄但不吃人的,该帮一把——他的道德红线,已经在不断降低了。
宇文霁拨马转身,朝军中走去。
孙频一脸惊讶地看着宇文霁,他本是怕出事才跟来的,实在没想到宇文霁会这样处理这件事。
拦路众人也算是达成目的,却不敢动了。还是王快头一个跟上,他却没骑着马,反而从秃毛马上下来,其他人也陆续下了坐骑,以恭敬的态度,跟在了宇文霁身边。
宇文霁给了他们每人一袋子干麦饼,每人五十钱。
众人安安静静拿了钱与食物,临走时,王快带着众人给宇文霁磕了一头。
马蜂还是有些不快的,问宇文霁:“大王,将这些无赖暴打一顿不就好了?”
“他们不是寻常无赖。”
“嗯?”
“我们奔驰而来,他们虽畏惧却依旧立于道前,未曾躲闪,有人脸上有决死之意。”
不是行刺的,就领头的王快身上有一柄短剑,其余人手上就一根木棒或马鞭。此地道路宽敞,可宇文霁的队伍也是将道路彻底堵死了,近三千匹马一起奔驰而来,是一个很恐怖的景象,可这群几乎是没有任何武装的人,还是堵住了道路。
他们冒这样大的风险,真是为了食物和钱财的,那么抬一抬手,让这样的人活下去,挺好的。
孙频在旁边看着宇文霁,此时宇文霁表现出的温和,让孙频感受到的,却是更深的恐惧。
搬开挡路的树木,宇文霁的队伍却没有继续前进,他们在原地扎营,休息一日,养足了体力。在隔日的下午,抵达了岐阳。拦路的王快则带着他的人,早早回城了。
岐阳有着高大雄健的城墙,在宇文霁的眼睛里,他看见的却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队伍再次停了下来,他被阻挡在了城门口。
诸侯王可带千人以内卫队入城,但这个是立国时的规矩,诸侯王多年不朝,宇文霁还只是一个王世子,岐阳守门的禁军拦路了。
孙频也得了下属的通报,刚要前去交涉,队伍忽然又动了。他隐约觉得不对劲,拉起马车的帘子朝外看,看见了刚刚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守门禁军。
孙频:“该!”
这群人也是勒索的,因为他们前引的骑兵已经进城了,这就代表门卒是了解情况,并且没跟前引说有什么不妥,怎么到大部队反而被拦住了?
无须宇文霁吩咐,马蜂直接两鞭子把人抽飞了。
门卒被打,却也没人敢喊什么敌袭,真闹大了,别管宇文大趾死不死,他们绝对先死,这些门卒不过是贪利无义的虫豸之辈罢了。
当今的皇帝登基到今日,已经数月过去了,宇文霁自南门一路到了平王府,却依旧见到了许多白地。
有的是无人的空地,有的上面有简陋的草棚子——两边是绑成人字的架子,中间一根杆子,搭着晒干的稻草叶子。
往来男女,皆枯瘦如柴。
朝里走上一段,方见完好院落,再一段,终见红瓦白墙。
在这里行走的,便都是衣着光鲜之人了,每家门前皆有持棍佩剑的家丁守卫。
还未到平王府,宇文霁就见今日负责前引的刘去疾连滚带爬地奔到他的马前:“大王!大王!”他扑通一声跪在宇文霁马前,这位素来沉稳的青年,如今泣不成声。
“我爹怎么了?!”宇文霁直接滚下马来,一把拽起了刘去疾。便是悲哀,刘去疾的态度也不对,刘去疾的身上,有一股子腐尸的臭味,他裹在外头的麻衣也不见了。
“大王!”刘去疾却只是哭,他嘴唇哆嗦着,愤怒又恐怖,竟摇头哭嚎,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孙频下了马车,从后头叫着追了上来:“大王!大王!”他甚至不顾忌讳,直接叫宇文霁大王了,因为他知道要出事——平王府门口没有护卫。
平王府当日那冲出来报讯的家丁,也重伤而亡,其余家奴也于骚乱后不知所踪。推测要么是也死了,要么是畏惧惩罚,成了逃奴。
所以,孙频离开之前,平王府是交由执金吾王巾(王皇后的侄子之一)负责的。孙频现在只希望王巾是得知今日宇文大趾抵达,这才撤走了卫士。
可是……他从外头看不见灵棚啊。临走前他来祭拜时,明明是能看见的。
宇文霁没顾孙频的呼喊,扔下刘去疾,冲向了王府。
因糟了火焚,平王府的正堂已经烧毁了,所以平王是停灵于前院灵棚的。这灵棚是个稻草棚子,可比起宇文霁入城时所见的百姓草棚,灵棚已能称之为茅屋了。
宇文霁这一进门,别说灵棚了,他连棺材都没看见。其余两名前引的军士跪在地上,嚎啕痛哭。
被他们跪的,是用三件麻衣兜着,草草收拢起来的零散尸骨。
宇文霁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这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吗?因为无人看护,他爹还没下葬,就让人给盗了,都暴尸于外不知道多少时日了,可能还遭了鸦雀野狗的啄咬啃食。
孙频追进来了,见此情景顿时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这可真的是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景象了。
他不知道宇文大趾要做什么,但这事儿要是落在他自己身上,那必定是灭家之仇的。可是,该劝还是得劝,孙频硬撑着爬起来,双腿颤抖着走向宇文霁。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大趾:[爆哭]爹啊!你好惨啊!!!
熊爹:[让我康康]儿砸
第50章 平王世子不是叫宇文大趾吗?
宇文霁站稳之后, 只觉得混着冰渣的热血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也扯了自己的孝衣,过去把那堆散乱的骨头全包起来, 系在了背上。
哭哭啼啼的众人凑了过来,看着宇文霁,宇文霁道:“你们立刻原路回头, 回丕州去。”
“诺!”多数人应了。
马蜂却道:“大王, 您呢?”
“我会追赶上你们的,别做我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