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127)

2025-12-25

  杨韬冷笑:“她糊涂,我看她清醒得很!她嫁进萧家就是萧家妇,如今皇帝夫妻同心,就怕杨家的根基拔不动呢!别说旁的,她进宫还端着裴玉清的神主,裴玉清是怎么死的?只怕这么多年你女儿就等着这一天,等着能搞垮这些人,给裴兰桥报仇雪恨呢!”

  “连娘娘都做不了主……”温国公夫人突然想起什么,“太子!阿绥,你不是太子伴读吗,你求求太子。皇帝最听太子的话,他当年为了给太子治病,就差把心肝挖出来了!太子如果说一句,一定有转圜之机!”

  郑绥道:“渭婆恕罪,这个忙,我帮不了。”

  温国公夫人一愣,大力甩开他手臂,以手指他,连声叫道:“好、好,你这个……”

  不待她说完,杨茗蹙眉打断:“娘,阿绥从军之后就是外臣,外臣结交东宫,你要他把性命赔上?”

  温国公夫人也叫道:“阿茗,你如今也要为一个外人不顾杨家吗?”

  “娘!”杨茗腾地起身,厉声喝断。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指了指郑绥,“阿绥,你过来。”

  郑绥看看外祖母,到底走向母亲。杨茗拉他在身边,“娘,这里是郑家,阿绥是我和素郎的长子、郑家的长孙和以后的当家人。我若再听到这种话……娘,您就当这辈子,没养过我这个女儿吧。”

  杨韬夫妇离去后,杨茗再撑不住,伏在案上落下眼泪。郑绥跪在她身边,轻声道:“娘,皇后殿下既然与陛下同心,说明杨家并无大祸。但此事只是开端,陛下一定再有动作。今后但凡与世家妇交往,您都要留心留神。若有内眷递话想要咱家帮衬……”

  杨茗道:“我晓得,快起来。一回家一口热饭没吃就忙这些事情。”又问:“燕微呢?你们不曾一同回来?”

  郑绥一愣,道:“在路上染了风寒,怕过病给娘,没有前来拜见。儿子不日启程,也携她一同南下,不能侍奉母亲,还望母亲见谅。”

  杨茗一笑,眼边细纹显露,“自然以国事为重。你们两个感情好,爹娘也安心。”

  热汤送上来,郑绥接过,便见案上搁置一条马鞭,白玉做柄,鞭身掺杂金线,瞧那大小只为儿童所用,便问:“是阿缚的东西?”

  杨茗笑道:“是,前些日他的生辰,一些儿郎们送的玩意。”

  郑绥沉吟片刻,道:“娘,如今陛下改革军制,朝中一家之军独崤北而已。父亲是旧权,儿子算新贵,咱们又是皇亲,不知多少人眼热。阿缚虽小,也要谨慎了。”

  杨茗颔首,“你说的是。有你看着他,我也放心。”

  郑绥仍捧着那盏汤,没搁下,也没有饮。片刻后,他方开口:“太子殿下……”

  杨茗却没等来下文。

  郑绥将汤吃完,向她一揖,道:“军中冗事颇多,也耽搁了练字。娘,我去写几张帖子,您早些休息。”

  ***

  圣旨下达不过五日,皇太子再下潮州。

  先前潮州谋逆成了萧恒的心病,此番除东宫卫率外,又着龙武卫近身护送,更别提还有郑绥受军印南下统调潮州折冲府。如今铜墙铁壁,萧恒才能稍稍安心。

  一到潮州,崔鲲便请十数账房重审账目,算盘噼啪声十日不绝。同时,她与萧玠一同调看程氏兄弟掌权以来的全部卷宗,对外张榜,如有冤狱但问官府。一个月来,击鼓声满溢街衢,州府衙门有如闹市。

  一日日暮,萧玠刚和郑绥会合,正要一块检看军械库情况,一下台阶,一条人影便直直扑来。

  郑绥将萧玠一掩,抽剑而出时被萧玠紧紧拉住。这一拉一扯,那人已放声哭道:“求殿下给我闺女做主!”

  萧玠这才看清,那是个蓬头妇人,身形佝偻,望之四十许人。她身后拖着草席,扑通跪在萧玠脚前,哭道:“我闺女也是叫人拐了,程义落网后,陛下叫官兵追查才找回来。可是……可是……”

  她泣不成声间,郑绥已上前拆看草席。萧玠正要跟去,已闻到一股腐臭之气,郑绥当即将席子一合,将萧玠拉到身后,压低声音道:“已经烂了。”

  那妇人放声哭道:“我闺女被开膛破肚,找着的时候肠子都翻出来了!就算她是叫人糟蹋,多少还有条命啊!殿下做主,求殿下给我闺女做主啊!”

 

 

第83章 

  死者李稻穗,年十五,尸首由折冲府于北郊破庙找得。其母钱氏上告。

  仵作验尸之时,钱氏哀哭之声响彻州府。她高声叫道:“别脱我闺女的衣裳,她是个小姑娘,她还是个小姑娘!”

  崔鲲亲自端了热茶前去宽慰。一群人扶的扶搀的搀,脚步杂乱间,女孩由卫队抬到后堂。

  草席解开,露出一张青白面孔,皮肤凹陷,像一团烂肉被一层描画五官的薄布包裹。仵作摆开工具,先清理李稻穗腹腔处的脓块与蛆虫。

  萧玠站在一旁,身体有些不稳,由郑绥一把扶住。郑绥道:“找到她的折冲府队长来了,咱们先过去。”

  萧玠颔首,由郑绥带到屏风前。一个身穿皮甲的青年人快步上来,冲萧玠抱拳,“卑职潮州折冲府辰右队队长刘老虎参见殿下。”

  萧玠道:“此案已过两日,为什么没有立即上报?”

  刘老虎道:“殿下恕罪,按折冲府章程,卑职无权直接奏报。得先拟成公文,大小案件合封盖印,再统一呈送州府。”

  萧玠微皱眉头,“这样繁冗。”

  刘老虎叹道:“谁说不是,但卑职只得按规矩办事。”

  “这件事以后再说,”萧玠追问,“现场情形如何?”

  刘老虎道:“我们赶去时罪犯逃窜不久,没有留下痕迹,暂时未能追查到。庙中留下四具女尸,应当都是被拐妇女,年纪最高不过二十。”

  他顿一顿,道:“都是破腹而死。”

  萧玠脸色惨白,还要再问,仵作已摘下手套,过了屏风。萧玠忙问他:“如何,尸首有什么异样?”

  仵作道:“死者左胸口有一处贯通伤,应当也是致命伤。殿下看到,死者腹部被剖开,体内肝脏没有异常,但胃部被切开。尸体没有其他伤痕和挣扎痕迹,排除死前活剖的可能。”

  “所以是先杀人,再破腹。”萧玠道。

  仵作颔首,“应当如此。”

  萧玠皱眉,和郑绥对视。

  按刘老虎所述,官兵紧追在后,罪犯怕李稻穗等人泄露其事杀人灭口,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在贯穿心口之后,又费时割开她们的肚子?

  此举意欲何为?

  萧玠思不得解,回神时已走到前边,久久看着那女孩子的脸,正要解下披风,郑绥已将外袍脱下,盖在女孩身上。

  他扶住萧玠,对仵作道:“此案还关涉三具女尸,有劳验看。李队长,卷宗立即整理上报,不得有误。”

  ***

  堂前,崔鲲半蹲在地替钱氏抚背,缓声道:“大娘,你说李娘子是走失,她是在何时何地失踪的?”

  钱氏已哭昏过一次,抽噎道:“今年上元,说去灯会卖络子……白天出去,晚上也没见人,我和她妹妹们去找,都说没见着。”

  崔鲲问:“我看娘子年纪轻,从前也做这营生吗?”

  钱氏道:“没,今年年成不好,她手巧,说要补贴家用,哪里想到……”

  一见萧玠过来,钱氏当即扑到他脚下,哭声震天,闻者落泪。萧玠将她搀扶起来,柔声道:“大娘放心,我定会同崔使君偕力查明此案。娘子冤情未申,大娘千万保重身子。”

  崔鲲不敢耽误,跟李老虎去对接卷宗。郑绥叫了轿子,又叫衙役将李稻穗的尸首抬回,重返州府,见萧玠坐在椅中,手捧茶盏,盏子轻轻颤抖。

  郑绥本要伸手,却在两步外硬生生住步,叫道:“殿下。”

  萧玠浑身一战,抬头见是他,笑了笑:“绥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