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将军的儿子!”赵荔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谁再说殿下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老赵第一个提棍子!不过说回来,上一个叫人喊纸上谈兵的还是咱们军师,殿下如今颇见其当年风范。”
萧玠笑道:“到底不敢有辱师门。”
再打量萧玠,赵荔城除欣慰之外,更是后怕:“但殿下千金之躯深入虎穴,实在太险!要不是见了东宫玉符——就这几个小子自称东宫侍卫,还空口白牙说殿下在西琼,臣打死也不敢出动火炮营。天爷,臣当时一听形势,心都快突突出来了!殿下金玉之躯,怎么跑到这贼窝里来的?”
萧玠笑笑,拍拍郑缚后背:“说来话长。不过幸好早有防备,一发觉秦华阳一行在换我身边的人,就叫他赶紧给陛下报信。”
郑缚挠挠头,“还是殿下料事如神。我和殿下佯作吵架,实则回京报信。殿下说秦华阳行事谨慎,为防我去寻援,一定会把我斩草除根。果然,我离开不久,秦华阳便派人追来,想把我就地刺杀。”
赵荔城笑道:“能瞒过他们还回京禀告,这位小郑郎是有些本事的。”
这个“小郑”出口,萧玠神情微不可察地僵硬一下。郑缚没瞧见,正有些得意地解释:“也是殿下的主意。早就看好,来路处有一座山崖,让我引他到那边,让他亲眼看我被逼无路跳下去,就成了。我大哥从前给过我一枚腰锁,我小时跟他们去白龙山玩,经常扣着腰锁跳到崖头底下吓唬他们两个……早就练熟了。”
赵荔城也拍拍他肩膀,问萧玠:“刚刚听说,他们还替换了殿下身边的东宫侍卫?”
萧玠点点头,“识破之后,我给他们通了个信儿。”
这事发生在郑缚离开之后,他不解道:“但当时已经换掉十个人,殿下怎么知道谁真谁假的?”
萧玠笑了笑:“当年沈娑婆一案后,你大哥觉得我身边不安全,重新训练东宫卫,定了一套暗号。那时候我已经不戴光明铜钱了,他便将其作为不好明示时的讯号之一。如果见我右腕戴铜钱,就是外部有变;如果左腕戴钱,那动乱生在自己人之间。东宫卫见此,都单独见过我,我们就定下一套计划。秦华阳绝对会把我身边之人全部换掉,那就还会有动手的时候。我先让他们按兵不动,在被换之时反杀来人,装作已经被换掉,原封不动地在我身边待着。再密切监视已被换过的左右付率,看他们二人和秦华阳如何私下交流。”
萧玠叹口气:“但南秦内部应当有一套暗号,这个东宫卫学不来,我就只能加紧行程,让秦华阳没有单独找他们的机会。但这个方法太不严密,秦华阳但凡和他们多讲一句就会露出破绽。我只能赌。”
说到这里,他松口气:“好在不久就到了西琼境内。路上瘴气毒虫颇多,走错一步都要掉脑袋,他那时自顾不暇,也没工夫多管。郑缚一个人报信,我还是不太放心。如果他没有平安抵达京城怎么办?半路上,我就让人伪造段藏青痕迹,托言追查,派几个东宫卫持我的玉符赶到就近城关求援。也是上天保佑,这里居然离猿台关最近,陛下把火炮乙营和赵帅留在此地,才救我一条性命。”
赵荔城笑道:“臣不敢居功。若非殿下沿途留下标记,别说找着白石城,老赵这大半年光在门口瞎转悠了!”
帐中又发出一阵大笑。大伙围坐一块,迎接储君的拘谨已被谈笑声一扫而空。正事谈完,众人便出帐子,去犒劳一众士兵。大伙燃起篝火,不管军衔大小,全部围坐一起。赵荔城握着萧玠的手,让他在身侧坐着,就像家里叔伯对待子侄一样亲热。
年轻人们早闻萧玠治潮州定柳州的威名,本对他颇有敬畏,但今日一见,却极其温和亲切,言谈风趣,更没有什么架子,便一个两个、一句两句地跟他讲话,没一会,就七嘴八舌眉飞色舞起来。
一个青年士兵结结巴巴,想说什么,但一直插不进话,张不开口。
赵荔城笑着拉过他,道:“殿下,别看这小子腼腆,平常可迷信你了,一听给你打仗那刀抡得简直火花四溅,平常切瓜都没那么快。”
萧玠握住他的手,“不着急,有话慢慢说。”
那军官不过二十多岁,脸庞还很青涩,看看萧玠拉住自己的手,一开口就哽咽了:“殿下,我……我是樾州人……我……”
萧玠眼眶湿润了,紧紧抱住他。
到底还在行军路上,也不好聚众笑闹过久。人群一会便各自散去,换岗的换岗上药的上药,萧玠也预备回帐,临要去,还是拐了个弯儿。
他掀开另一幅帐帘,看到段元豹和秦寄一前一后而坐的画面。段元豹一条辫子散了,披在脑后,由秦寄帮她编。秦寄应当能听到萧玠的声音,但他的注意力似乎全被那条辫子吸引,没有任何表示。
萧玠看了一会,道:“那一绺不是这么编的。”
秦寄鼻中出了股气,没动。萧玠从他身旁坐下,要接过段元豹的头发。秦寄就这么瞪视他。
萧玠叹口气:“你那么编,会扯掉她的头发。”
段元豹回头看他们俩,嘻嘻一笑,耸耸肩膀,把头歪向萧玠。
秦寄鼻中一嗤,不情不愿地把梳子递给萧玠。萧玠接在手,慢慢梳理段元豹的头发,那又黑又硬的长发像野草一样刚硬茁壮。萧玠手指灵活,很快就把辫子梳起来,笑道:“我家里有个妹妹,我小时候会想要怎么给她梳头。后来,我有一个女儿,但她的头发没你这么粗壮。”
萧玠将她摘下的银饰重新插在耳侧,对她道:“很漂亮。”
段元豹天真烂漫地笑起来。
萧玠看着她的脸颊,眼里有些意味不明的光亮涌现。他默了一会,问:“段藏青原本要把她嫁给谁?”
秦寄不答。
萧玠又问:“你是怎么把新郎换掉的?”
秦寄抚摸段元豹的发梢,“如果我压根不需要换呢?”
萧玠浑身一震。
他猝然抬首,不知是恼怒还是惊异,“你……”
但他有什么立场责备秦寄?
秦寄不认他这个哥哥,自己不认他那份感情。于情于理,无情无理。
在秦寄过分炽热的盯视下,萧玠无法招架,将脸扭开。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欺骗者,却显得受委屈的是他一样。他看着段元豹尤肖母亲的脸庞,心中酸得要落泪。最后,只是站起身,冷静道:“我知道你跟段藏青来,是要寻找一些事情的答案。”
“现在你找到了吗?”
说完,他不顾秦寄反应,撩开帐帘就要去,却猛地被人拽住手腕。
秦寄看着他,“萧玠,你在气什么?”
他们两个一动作,段元豹的目光也跟过来。那清澈无知的眼神简直是两根冰棱,一下子楔进萧玠心里。他的羞耻心良心不管什么心统统在这一刻碎落满地。
萧玠深呼吸几下,尽量维持冷静,说:“松手。”
【……】
第155章
秦寄当然没法在不清楚答案的人那里要到答案。
他太了解萧玠的性格,每当面对他无法面对的问题时,他不解决,他逃避。
这个懦夫,这个熟练的逃兵,这个不负责任的始乱终弃者,同时也是最冷静的刽子手。
果然,萧玠手忙脚乱地把即将剖开的心藏起来,又开始磨刀霍霍了。他说:“阿寄,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秦寄从善如流:“那你想谈什么?”
“谈谈西琼,谈谈段藏青。”萧玠泪痕未干的脸突然异常冷酷,“这不才是你最关切的么?”
秦寄看他一眼,从行军榻上站起来。萧玠也从榻上坐起,两人又恢复了一种壁垒分明的对峙关系。
【……】他手指缓慢敲击膝盖,用一种外交语气道:“我会把白石城的百姓都交给你,并保证梁军上下不会威胁他们的安全。但如果他们伙同琼军残部进行任何有损大梁的行为,我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危。同时,西琼战俘我不会给你。这支军队是屠杀大梁军民的凶犯,还有审判等着他们。至于段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