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貔貅宝刀跃空而出,正斩向裴儒望颈项!
惨叫声挣出裴儒望喉咙时,所有人听见“嗡”的一响。
一口一模一样的貔貅宝刀架住刀锋。
秦华阳讶然:“阿耶!”
众人沿着持刀的那条手臂,找到镇国将军陈子元的脸。
秦温吉在看到他的一瞬改换了脸上内容,冰冷的嘲讽化成一股烈焰般的怒意喷薄而出。她咬牙切齿道:“你来阻我。”
陈子元喝道:“你这刀下去就无法回头了!”
秦温吉冷笑:“秦氏儿女从不回头,别以为我舍不得砍你这根手!”
她反手撇开陈子元刀锋,这就要快刀割向裴儒望颈项。所有人以为鲜血喷涌的瞬间,居然又有变数发生了。
一支箭,一支穿云长箭,飞速割开风气,直直俯冲到那把刀刃之上。
秦温吉只觉手臂一麻,拧紧手臂才不至于让刀脱手。她转头望去时,听见众人发出惊诧哗然之声。
那是一支不属于虎贲也不属于世族的军队。
山文甲,六合靴,明显的北人容貌特征,还有为首者的喝声:
“大梁龙武卫将军尉迟松,奉太子殿下令旨,率东宫卫队赴秦吊丧!”
第164章
多年之前,秦温吉曾见过这位尉迟松几面。
秦灼还做龙武卫大将军时,尉迟松算是他手下臂膀。秦温吉隐约记得,这是个青壮魁梧的将士,没想到十数年倏然而逝,他也衰迈老去了,独眼光依旧烁亮,脊背仍然挺直。
尉迟松的气势慑人,径登而上居然无人敢阻,直到东宫卫队把灵堂又围一层,人们才回过神。
大梁军队是如何通达秦宫内部的?
尉迟松取出一枚玉印,“我有太子印信。秦公有命,梁太子驾至如其躬亲。”
但这是一个死人的命令,如今城门看守怎会放行?
秦温吉看向陈子元,“你带他进来的。”
陈子元道:“温吉,当务之急是给大王发丧。天这么热,能靠住几日?”
秦温吉冷笑:“嗣子未定,如何举丧?谁来披麻戴孝?”
“何来嗣子未定。”尉迟松道,“秦公膝下并非无子。”
秦温吉眼神一闪,牧城侯已经乍着胆子开口:“秦寄渎神叛逆,早被远逐出境,如何做得新君!”
尉迟松眼睛转向他。
牧城侯当即一个冷颤。
怎么会有活人发出这样的目光?冷得像看一个死人。
尉迟松道:“秦公当年被迫远走,侯爷也是这副说辞?能拜服秦善脚下,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牧城侯被他紧紧盯住双眼,身体已经不自觉颤抖,听那将军道:“若非大事未定,我必为其清理门户。”
这语气,完全会说到做到。
苏蟠已经喝道:“南秦门户何来你一个外人插手的道理!就算是梁皇帝,这么多年也不敢把手越过大明山头!”
“皇帝多年秋毫无犯,究竟是为南秦,还是南秦之主?”尉迟松冷声打断,“某奉旨南下,陛下曾有口谕。公在秦在,公亡,秦未尝不可殉之。我请教诸位,南秦甫遭天灾,还经不经得起兵祸?”
裴儒望嘴唇颤抖:“你想怎样?”
“依照礼制,奉立少公秦寄登位。”尉迟松道,“南秦虽已独立,却不曾称帝。大政君北上出使未曾并席,南秦依旧是大梁的诸侯国。这是旨意,不遵则夷。”
裴儒望还要争论,却被苏蟠按住。
苏蟠道:“但如今少公生死未卜。听闻他曾在梁宫待过一段时间,现在却下落全失,我们还没找你们要人哪!少公是否已遭皇帝父子毒手,你们又是否惺惺作态,坐等渔翁之利!”
尉迟松道:“这就是在下奉旨前来的原因。丹灵侯也好秦文治也罢,都有杀人之嫌,不得奉天继位。”
秦温吉这一会仿佛怒火全无了。她已插还宝刀,看戏一样地斜抱手臂,吐出一个:“哦?”
尉迟松道:“秦少公早已南还,跟随的就是所谓丹灵侯率领的使团。是真是假尚且不论,但少公失踪,跟他有关。”
牧城侯道:“那是她大政君的主使,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此事无干,他事未必。”尉迟松扫视众人,“秦公之死,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苏蟠遽然变色,“莫要含血喷人!光明台坍塌,哪个能预料得到!”
尉迟松道:“大明山虽震,但并非灭顶之灾。明山至秦宫足有百里,距其五十里处的民居尚有幸存,光明台却如此精准地倒塌毁坏。秦宫之中宫台不下数十,光明台建筑最为牢固,居然化为残垣,一块整齐的梁柱都不剩。而翠微台年久失修,木朽梁蠹,居然只塌落一般,几根大柱都没有折断。这讲得通吗?”
裴儒望道:“尉迟将军远道而来不知内情。这几年大王改革光明,竟免除神祠诸伯姬的议政之权,更下令每任大宗伯均由秦公任命,秦公继位不再受神祠决议限制——连章程都不走了!如此变动,何异于数典忘祖亵渎神王!你说为何降灾光明台,未必不是父母的天惩!以此警戒后世诸君,奉则兴,废则亡!”
尉迟松凝定的眼光突然向他一闪,一把出鞘快刀一样。
同时,他的刀也出鞘了。
那是一把极快的刀,快到没有人看清他如何行动,刀刃已经横在苏蟠颈上。
尉迟松道:“我若今日杀你,你的神王是能叫你死而复生,还是叫我雷殛而死?”
前一刻还试图讲道理的暴徒突然要开杀戒,除了动怒只怕没有别的解释。那把钢刀贴着苏蟠颈部跳动的动脉,浸浸寒意已经被他的冷汗打湿。
一个大梁将军在秦宫屠杀南秦重臣,不论是何缘故都无异于宣战。两地战火倘若点燃,他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
这个疯子!
剑拔弩张之际,裴儒望突然冲台下叫道:“大宗伯,往后诸事,还请大宗伯主持公道!”
灰尘舞动的白石砖地,踏上一只木屐。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静止下来,连尉迟松也收起刀,居然有些敬重之意。
郑挽青仍穿戴白色纱衣纱帽,向众人颔首,“刚诵罢光明咒望息神怒,故来迟,诸位恕罪。”
苏蟠紧忙持其手臂,“大宗伯,新君继立,还要请您问天定夺!”
“还是先审案吧。”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子元突然开口,“光明台怎么塌的,到底和明山地动有没有关系——”
裴儒望道:“此事且须后议,若不奉立新君,眼下赈灾便是问题。迟则举国生乱!”
“如今储君在外,在场诸位不分彼此,谁敢说不受大王薨逝的利益?都有弑君谋逆的嫌疑!要是不审查干净,让个叛逆继位,大王难以瞑目,父母也要蒙灰受辱!”陈子元冷声喝断,“怎么,我老婆儿子都押在这里,我敢审,你们不敢?”
苏蟠道:“那就请三司介入……”
“不行。”居然是尉迟松打断,“廷尉和御史中丞均涉此案,三司中便占了两个。诸位竟不知瓜田李下之理。”
裴儒望道:“我与苏廷尉自然退避。”
尉迟松看他,“难道三司之内,不是二位的门生子弟吗?”
裴儒望脸色一僵,一旁苏蟠冷笑:“一个外族,倒对南秦朝事如数家珍。不知道做了多少年的细作,犯下多少勾当!”
陈子元也皱眉,目光投向尉迟松,“你的意思是……”
尉迟松看向郑挽青,道:“依照南秦旧例,宗族重案,开神祠,由诸宗伯姬主断。”
陈子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大王刚废了神祠议政司法之权,你这个……”
话未说完,他已经被秦温吉狠狠踩了一脚。
尉迟松继续道:“君位悬空,更要请秦少公回归主持大局。合法,合制。”
整个灵堂安静了。人们耳中只充盈着余震般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