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续编(275)

2025-12-25

  云萝道:“妾等感觉动静,匆忙往外跑,赶紧喊人往光明台去。结果妾等还没来得及跑上台阶,整座宫室……整座宫室就塌了。那么大根柱子拦腰折断……天哪,妾等实在闯不进去呀!”

  这时候,旁观已久的尉迟松突然发问:“先塌的是柱子,不是墙体?”

  云萝想了想,“是柱子,外头两根立柱先断掉,然后整个梁柱塌下来,更别说墙了。”

  尉迟松眼神发寒,道:“不对。”

  郑挽青也有些请教之意,“愿闻其详。”

  尉迟松道:“光明台建筑以楠木为主,韧性极强,地动之时会弹性变形,减缓冲击。如果我所记不错,光明台采取的应该是抬梁式和穿斗式构架,立柱、横梁和屋顶交接处更有斗拱。”

  他还没说完,苏蟠已嗤声打断:“寻常建筑模式罢了,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它牢固,至少比墙牢固。”尉迟松道,“这样大规模的建筑和精密的设计,所采取的榫卯零件不下万数。但凡是有经验的工匠,在安装榫卯时都会预留空隙,这就使得地动来临时,整座建筑能够借助这些空隙吸收地动冲力,通过扩散震动,把整个大的力削弱卸去。所以在大地动之后,经常见到建筑保留了基础的木质框架,但墙体已经坍圮的情况,像大梁允州的万佛塔、澄州的如意庙俱是如此。”

  苏蟠仍不屑:“那是你们大梁墙体粗糙,光明台可是用上好白石料筑成,说固若铜铁也不为过。”

  “石料坚硬抗压,但不抗拉。苏廷尉高坐庙堂,不会真以为地动是上下挤压吧?”尉迟松道,“再好的石料也是石料,地动时极容易出现裂缝,绝对比不上木结构。而且很不巧,我昨晚闲来无事,去光明台看了看,发现立柱下的磉盘被动过手脚。”

  裴儒望听迷糊了,“磉盘?”

  “也就是柱子下的石墩。”尉迟松道,“石墩顶部有空处,是为了和木柱下方的榫契合,叫海眼。但海眼处的榫结构被破坏了。还有,我找到了三根梁柱,截面都很整齐,只可能是人为切割而成。”*

  他看向郑挽青,“此系人祸。弑君重罪非同小可,还望大宗伯明断。”

 

 

第165章 

  尉迟松此言一出,灵堂瞬间安静。

  证据凿凿,任不满如苏蟠,也不能再赤口白舌地争辩是天灾。如此一来,秦灼薨逝的性质完全变了。

  本来他们推立秦文治,按照君主无嗣则宗子承祧的旧制就能顺理成章,谁料这中原人非得横插一杠。他推立秦寄也就罢了,找不到秦寄,竟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受益者都有嫌疑,一个也别想跑!

  苏蟠咬牙,顺势道:“能在大王眼皮子下动手脚——谁有如此得天独厚之势,不用咱们争论吧?政君,您说呢?”

  秦温吉哈哈笑道:“我若有杀秦灼的心,他一天就能死十万八千次。非要搞塌整个光明台才能杀人,不正是说明凶手不得近身,无从下手吗?”

  苏蟠切齿盈愤:“政君如此巧言令色!”

  秦温吉一下子笑了:“哟,现在我又不是莽妇之勇,只知打打杀杀了?”

  他们唇枪舌剑,裴儒望却有些奇怪,“但只是松动榫卯,光明台顶多是不稳固。如果没有这场地动,无论如何也不能塌成废墟。既如此,凶手要害大王,连地动都要算到。普天之下,谁有如此之能?”

  苏蟠道:“能人之不所能,那不就只有……”

  一语出,满堂噤声。

  一室香烛悠悠,照亮秦灼棺椁和案上光明神像。

  难道真是神明之惩?

  一时间,多少人心想,本该牢固的建筑结构切面如同人割,说不定也是光明神降下的罪责……

  “未必。”案情即将滑向虚无之际,被尉迟松一声拉回,“人的确无法预知地动,但动物可以。”

  郑挽青眼中琉璃光芒一转,“动物?”

  “是,鸟乱飞,犬乱吠,贝类闭壳,兽类焦躁,蜂离蜂房,鱼跃池塘,禽兽不归巢,野蛇死路上。”尉迟松道,“动物对灾害的反应极其敏锐,据此可以推断地动。”

  苏蟠疑道:“鸟兽乱飞是常有之事,只怕动物投胎都不能了如指掌。谁能见几只鸟飞串了行,就能推测是地动?真有这等奇人,民间早给他立生祠了。”

  “常人不能,异人未必。”尉迟松道,“曾经有一支队伍,麾下遍通技巧,其中有一批人就有驭使动物的本领。就像有人能驱使飞鸟,有人甚至能发动狼群,据我所知,也有一些人专门观测动物,根据其行为活动判断天时地利。”

  陈子元神色一变,“你是指……”

  尉迟松肯定他的想法,“影子。”

  秦温吉神色也冰冷下来,苏蟠裴儒望面面相觑,不解道:“影子,什么影子?”

  尉迟松并不理会,径直走向秦温吉,道:“西琼豢养影子是板上钉钉之事,现在的疑点在于,段氏姐弟究竟和南秦朝廷中的哪位贵人有勾连。”

  秦温吉抱臂看他,“哦?”

  “今年六月,丹灵侯出使长安一事俱有记录,除带走秦少公外,还带走了段映蓝的棺材。”尉迟松看向她,“若非和西琼有所往来,丹灵侯要段氏灵柩又有何用?梁琼一战连秦公都置身事外,丹灵侯竟如此纯孝,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也要为舅母发丧。”

  他顿一顿,“还有最至关重要的一件事。”

  “秦少公被带去了哪里。”

  秦华阳跟随在母亲身畔,开口道:“我没有去过长安,此事并不知情。带走阿寄之人,只怕是托名冒认。”

  尉迟松点头,继续问:“既如此,今年六月至七月,丹灵侯在不在南秦,有无证人证物?”

  裴儒望犹豫片刻,“这段时间,丹灵侯的确不在南秦。”

  他顶着秦温吉冷森森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大王虽远逐少公,但到底父子连心,这一段北到大梁西到西琼都不太平,大王怕少公一个人飘零在外有什么不测,叫丹灵侯出去寻找。”

  尉迟松道:“但据我所知,秦少公是陈将军亲自托付到殿下手中的,望殿下顾念当年师生之谊照拂一二。这件事连段氏姐弟都一清二楚,诸位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既如此,何来再次托付之理?丹灵侯外出,究竟为何缘故?”

  秦华阳还要再论,已经被秦温吉伸臂拦在身后。她踏前一步,两个人立在秦灼棺材前面对面。她盯着尉迟松的眼睛,“我还要请教尉迟将军,三番两次插手我南秦内政,是何缘故?”

  尉迟松道:“奉命而已。”

  “是吗?”秦温吉冷声道,“我昨晚出城抢险,专门问过城门把守,说尉迟将军在二十三日就已经赶到。那天大明山刚刚地动,梁太子就算千里眼顺风耳,也收不到这么快的讣闻。”

  “你是早知道秦灼会出事。”秦温吉说,“还是你的主子早有预谋?”

  她此话一出,尉迟松没有任何举动,但脸部的肌肉走向立刻发生了变化。陈子元闻言忍不住打断:“温吉,你明知梁太子……”

  “还有你,”秦温吉立即掉首看他,“我听闻这位尉迟将军直接拿梁太子玉符叫开城门,闯了十道宫门直达光明台,你闻讯一不拿人二不报我,反而下死令把消息封锁了,听说他等在城外的东宫卫队也是你给带进来的。陈子元,凤洲侯,镇国将军,你很了不起啊!”

  陈子元深吸口气:“梁太子玉符可达内宫,这是大王亲自下的谕旨!他带着信物,就如太子亲临,我不保他,反要挑动局面引人杀他吗?温吉,大王尸骨未寒,少公不知所踪,我难道还要逼迫他另一个……”

  “另一个什么?”秦温吉拍了拍身后棺材,“就算他死而复活,他自己能认什么?”

  这段对话对不知内情的人太过云山雾罩,但所有人看到,陈子元脸色泛青,是一种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