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24)

2025-10-09 评论

    “你根本没有来找我们,弗兰克。”
    “没有;我有事不能来。”
    “瞧!我们采来了这样可爱的晚紫罗兰!”她伸出握着一束紫罗兰的手。艾舍斯特把鼻子凑过去,心头激起了种种迷惘的渴望,可是他又看见梅根仰起焦急的脸注视着行人,立刻就冷了半截。
    他说了一句“多好啊!”便走开了。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听得两个孩子正走上楼梯,为了避开她们,他便一歪身倒在床上,两条胳臂交叉着放在脸上,就这样躺着。现在,他觉得事情已经真正作了决定,梅根已经放弃;他恨起自己来,几乎也恨起哈利德兄妹来,还恨他们那种英国式家庭的健康幸福的气氛。他们为什么偏偏碰巧到这里来,驱逐了他的初恋——而且向他表明,他即将是一个普通的勾引女性的好色之徒而已?斯苔拉有什么权利用她那洁白羞涩的美貌,使他确切地知道自己决不会跟梅根结婚,而且在彻底破坏了这件事之后,给他带来了这样刻骨难忘的愧悔和这样的怜悯?梅根这时总该回家了,由于可悲的寻找而筋疲力尽了——可怜的小东西!——
    说不定还在盼望到家能够看见他哩。艾舍斯特咬着袖子,抑制悔恨交迫的呻吟。他去吃晚饭的时候,闷闷不乐,一声不响,他这种情绪甚至对两个孩子也投下了一层阴影。这个晚上过得很阴郁,大家的脾气都不大好,因为他们都疲倦了;他几次看见斯苔拉在瞧他,流露出委屈和迷惑的神色,这使心情不好的他反而高兴。他睡得很糟,一早起来,便走了出去。他来到海滩上。独自待在宁静的、蓝色的、阳光照耀的大海的边上,心头稍稍轻松了点儿。真是个自负的笨蛋——
    以为梅根会那么难受!只要过一两个星期,她就差不多全忘了!他呢——不错,他会获得善报!一个善良的年轻人!如果斯苔拉知道的话,她会祝福他,因为他抵抗住了她相信的那个恶魔;他冷酷地笑了一声。可是慢慢地,大海和天空的宁静和美,还有那些飞着的寂寞的海鸥,却使他感觉羞愧,他游泳了一阵子,便回去了。
    在新月饭店的花园里,正是斯苔拉坐在一张折凳上画画。
    他偷偷走到她背后。你瞧,她是多美:专心致志地弯着身子,端着画笔,估量着远近大小,皱着眉头。
    他温和地说:
    “斯苔拉,昨天晚上我太不好了,请你原谅。”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脸涨得绯红,习惯地迅速说:
    “没有什么。我知道有件什么事儿。朋友之间这是不要紧的,是不是?”
    艾舍斯特回答:
    “朋友之间——咱们是朋友了,是不是?”
    她仰脸看着他,使劲地点头,那排上齿又闪露在快速而明朗的微笑中了。
    三天后,他和哈利德兄妹同行,回到伦敦去。他没有写信到农庄去。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第二年四月的最后一天,他和斯苔拉结婚了……。
    以上就是艾舍斯特在银婚日那天靠墙坐在金雀花中间的回忆。就在这个现在他摆开了食物的地方,当初他第一次看见梅根映着天空站着。为什么偏偏这样凑巧!他心头激起一阵渴望,要下去再看看那个农庄和果园,还有那吉卜赛鬼出没的草地。去一遭不会花很长的时间;斯苔拉也许要过一小时才过来呢。
    这眼前的景物,他记得多么清楚——屋后的那座陡峭的草山,山顶上的那几棵树!他在农庄的大门口站停了。矮矮的石屋,水松构成的门廊,开花的红醋栗——丝毫没有改变;连那张陈旧的绿漆椅子也仍旧在窗下的草地上,那天晚上他正是站着这里向她伸出了手接那钥匙的。接着,他转身朝小巷里走去,站着倚在果园的门上——这个破败的灰色大门,也跟当初一样。甚至还有一口黑猪,在那边树木间走来走去。是真的过了二十六年,还是他做了一个梦,现在醒来,而梅根正在那棵大苹果树(24)下等他呢?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摸摸花白的胡子,终于使自己回到了现实中。推开大门,他向前走去,穿过那些杂草酸模和荨麻,直走到河边,找到了那棵大苹果树(24)。没有改变!除了青灰色的鲜苔更多一点儿,增添了一两个枯枝之外,别的都跟那天晚上一样,那时,他在梅根去后,抱住了这长鲜苔的树身,吸着它的木香,而头顶沐着月光的苹果花似乎活了起来,在呼吸——这些仿佛都仅仅是昨天晚上的事。在这早春时节,已经有几颗芽发出来了;画眉鸟正在高声歌唱,一只布谷鸟叫着,阳光灿烂而和暖。一切都跟过去一模一样,令人能难以置信——那水声潺潺的有鳟鱼的小河。那狭小的池子——他每天早晨都泡在里面,把水泼在侧腹和胸膛上;而在那边荒野的草地里,依然是那山毛榉林子和那块据说有吉卜赛鬼去坐的大石头。然而,青春永逝了,爱情和甜情蜜意消磨尽了,艾舍斯特感觉到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似的,当然+谡庋谰拔薇叩拇蟮厣希嗡?是应该尽情欢乐的,就像这天和地包含着无限欢乐一样!但是实际上呢,却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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