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谁也没有对此有过疑问。聋子,也许只有聋子在朦胧中知道些什么,预感到那晚将要告别月亮。为此,在他的秘密地方藏了起来,再没有露面。船长的妻子则一直跟着他:我们看到她多次穿过鳞片间的开阔地,突然停下来,望着我们这些留在船上的人,似乎是问我们是否见到过聋子。
那夜肯定是有些不正常:海面不像以往月圆时那么紧绷绷的几乎向天空拱起来,而是显得很放松,很柔和,好像月亮的磁力不再发生作用了。连月光也不同于其他满月之时,好像在黑色夜幕中变得更浓了。那月亮上面的同伴们应该也发现了正在发生的情况,向我们投来惊慌的目光。我们双方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月亮远离地球而去了!”
喊声未落,月亮上露出了我的表弟,他奔跑着,显得并不惊慌,也没被惊呆:他手扶月亮地面,像以往一样翻个跟头,而这次他却只能跳到空中悬浮了起来,像上次小希恩息一样,在月亮与地球之间停顿了一会,他转过头,用力像游泳时战胜水流的样子挥臂朝我们的方向以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游来。
月亮上的其他水手都急忙模仿他的样子,没有人想到把采集到的月乳带回船上,船长也并未为此而斥责哪个。由于时间过得长了些,两个星球之间的距离不再容易穿越,无论他们怎样模仿表弟或飞行或游泳,都是在半空手舞足蹈胡乱比划而已。“互相抓住!笨蛋!你们互相抓住呀!”船长大声叫着。听了他的命令,水手们试着相互抓住,形成一团,一起向地球引力区前进:突然一下,扑通一声就落入海里。
小船奋力打捞他们。“等等,还差夫人呢!”我叫起来。船长夫人也试图跳过,但她只在离月球几米的地方飘动,划动着她那银白色的双臂轻柔地飘动着。我爬到梯子上,想把竖琴伸过去让她抓住这个机会。“你到不了那里!要去抓住她才行!”我挥动着竖琴想纵身跃起,而我头顶到月亮的距离不再是先前那么近了,那巨盘似的月亮显得小了,而且越来越小,好像是我们的目光把它盯得越来越远。天空像个无底深渊,只有星星越来越多,夜空在我们头上泻下一条空洞洞的河,使我陷入无比惊恐和头晕目眩之中。
“我害怕,”我想,“我太怕跳下去了!我是胆小鬼!”而那时节我竟跳了下去。我在空中拼命游动,把竖琴伸向她,而她非但不迎我而来,反而自转起来,朝着我的一会是脸,一会是后背。
“我们拉到一起呀!”我喊着,已经快赶上她了。我抓住她的腰,手臂和她握到一起。“我们一起落下去!”我集中全力要跟她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体验搂着她的全部的滋味,以致较晚才意识到虽然在拉她摆脱月球,却使她又重新回落到月球上。难道我没有意识到吗?还是我从一开始就有了什么想法?我无法理出自己的思想头绪,却从喉中冒出了一句:“我跟你在一起待一个月吧!不,我靠着你待一个月!”我喊着,无比冲动,“我在你身上待一个月!”就在那时,我们落到月亮上,我撒开了手,我们一东一西摔在凉凉的鳞片上。
我抬起眼,以为就像前几次登月时那样,一定会看到我头顶上面的汪洋大海像一个无边的巨大屋顶。然而,此次虽然见到了它,却要高得多了,还有海岸线,礁石,海角;至于那几只船,就实在小得可怜;同伴们的脸已无法看清,他们的呼喊声也极其微弱。只有一个声音从近处传来,那是武贺德夫人的声音。她找到了竖琴,正抚摸着它,弹出如泣如诉的一支悲曲。
漫长的一个月开始了,月亮缓缓地围绕着地球转动,在这个悬在空中的星球上,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海岸,而是其深无比的汪洋大海,炽热的火山砾形成的荒漠,冰川覆盖的陆地,偶尔闪现出爬行动物的森林,飞流直泻切成的陡峭山石,沼泽地上的城镇,凝灰岩的大墓地,陶土泥浆的帝国……距离使一起都涂上一层相同的色调:从外边看去,每个形象都显得陌生。大象群和蝗虫群在平原上都显得一样铺天盖地,一样浓稠密集,以致无法区分它们。
照说我应该非常幸福:终于如愿以偿,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独享与武贺德夫人的亲密,而表弟所羡慕的月球成了我独占的领地;这一个月的日日夜夜,月球毫不间断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月球表面的乳汁以其酸甜可口的味道滋养着我们。当我们举目望去,那个养育我们的世界终于在我们眼前展现了它多变的形态,没有哪个地球人能看到如此景色;我们凝望月球那边的星辰,大大小小的,像是被天穹压弯了的枝上挂满的成熟了的亮果。然而一切都在更光明的希望的那边,对于我,这却是一次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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