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提起他前妻的名字,因而一旦说出来,声音很不自然。现在经她这么随意地抛出来,就好像在他们之间扔下了一颗危险的炸弹,然后只待退后一步等着听炸药启爆了。
她丈夫一动不动,他的表情显得更加忧伤,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我从未忘记过爱尔西,”他说。
夏洛蒂忍不住笑了,“那么,可怜的乖乖,夹在我们三个——”
“没有——”他说了半截便停住了,用手捂住前额。
“没有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头疼得厉害。”他看上去苍白憔悴满脸皱纹,不像是撒谎,但她还是被他的逃避激怒了。
“啊,是啊,是灰信封头疼症又犯了!”
她看见他眼中露出惊讶。“我忘了有人一直在监视我了。”他冷冷地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上楼去在黑暗中安静一小时,试试看是否能解除这种神经性头疼。”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孤注一掷地说:“你头疼我很难过。但你离开之前我想告诉你,这个问题迟早是要在你我之间解决的。有人企图分开我们,而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搞清楚是谁。”她直视他的眼睛。“哪怕这要以你的爱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如果我得不到你的信任,那么我什么都不要。”
他依旧惆怅地看着她。“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做什么?我只要你一句话。”
“给我时间让我向你证明你并未失去我的爱和信任。”
“好,我等着。”
他转身朝门,然后扭头犹豫不决地向她扫了一眼。“噢,一定要等着,亲爱的。”说完便走出了书房。
她听到楼梯上他疲惫的脚步声,听到楼上他卧室门关上的声音。然后她跌坐在一把椅子里,把脸埋进了臂弯。她先是感到懊悔,她觉得自己过于严厉,缺少人情味,缺乏想像力。“想想吧,我竟然告诉他即便我的坚持要以他的爱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说谎的笨蛋!”她起身想追上他收回那句毫无意义的话,但又停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他有他的办法,他躲开了所有企图揭示他那秘密的进攻,现在他把自己关进屋里去读那女人的信。
当女佣进来吃惊地看到她时,她还深陷在沉思当中。不,夏洛蒂说,她不准备去更衣用餐了,阿什比先生太累了,他不想吃饭,已经去他自己房间休息了,过一会儿她会叫人用托盘送些吃的到起居室去。她爬上楼梯去了自己的卧室。她的晚礼服平放在床上,这情景一下将她淹没在日常生活平静的节奏中去,刚刚她同丈夫进行的那场怪异的谈话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谈话双方也不是名叫夏洛蒂-高斯和肯尼斯-阿什比的两个人,而是她发热的头脑中想象出来的两个怪物。回想婚后一年的生活——丈夫全身心的投入,他始终如一的,甚至近乎固执的柔情,他时不时使她感受到的那种过分的依赖,那种毫无保留的亲近,仿佛他俩的灵魂一旦远离,就会因缺氧而窒息。想起这一切,刚才她还指责他同另一个女人有染,岂不显得荒谬可笑!可是,那又是什么——
她又一次冲动地想上去找他,请他原谅,试试用笑来驱散一切误会。但她又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刺伤他的隐痛。他闷闷不乐,为某种悲伤或恐惧所迫,而且他已向她表示想一个人度过这个难关。明智大方的办法是尊重他的意愿。只是,明明就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这样的感觉多么令人难过啊!在焦躁不安中,她几乎懊恼自己为什么在他回来之前没有勇气拆读那封信,然后再把它放回原处。至少她就可以揭开谜团,臆想中的恐惧可能就不复存在了。因为她现在开始把这桩神秘的事想作恶意的恐吓。他在它面前恐惧地发抖,却没有能力从中解脱出来。她想有那么一两次她曾从他躲躲闪闪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求助的信号,一种想坦白的冲动,但总是一闪即逝。好像他觉得如果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她会帮助他,然而他还是没有勇气这样做。
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去见他的母亲。她很喜欢老阿什比夫人。那是位身体还很结实的老太太,目光锐利,说话直率,和夏洛蒂性格中质朴坦白的一面十分投合。老阿什比夫人第一次来同她的新儿媳吃饭时,夏洛蒂在楼下书房迎接她,甚至早在那一天,她们之间就有了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当时老阿什比夫人的眼睛扫过她儿子书桌上方光秃秃的墙壁,简短地问了一句:“爱尔西没了,呢?”而当夏洛蒂喃喃地解释着什么的时候,她又说:“胡说。别把她挂回来。两个人做伴刚好。”明白了她的意思,夏洛蒂不禁同她婆婆会意地相视而笑。而此时此刻,老阿什比夫人非同寻常的直截了当或许会刺穿谜团的中心。但想到这儿她又犹豫了,因为这个念头差不多意味着出卖。她有什么权利请别人,即使是这样近的亲人,来挖掘一个她丈夫试图对她隐瞒的秘密?“也许慢慢他会主动对他母亲说的,”她想,而后又下结论道:“但那又有什么用?这个问题必须在我们两个人之间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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