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切尔自昨晚还没见过妻子的面。他一早就去了事务所,埋头于累积下的一堆业务琐事,下午一位上司又意外地召见了他。所以他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梅已经提前去了范德卢顿家,并把马车打发了回来。
此刻,隔着斯库特克利夫的石榴花和一大堆菜盘,她给他的印象是苍白与疲倦,不过她那双眼睛依然很亮,讲话时有点儿过分活跃。
引出西勒顿-杰克逊得意的典故的是女主人提出的话题(阿切尔猜想她并非无意)。博福特的破产,或者说博福特破产后的态度,依然是客厅伦理学家卓有成效的话题,在对其进行彻底调查与谴责之后,范德卢顿太太国不转睛地注视着梅-阿切尔。
“亲爱的,我听人说的这件事能是真的吗?据说有人曾看到你外婆明戈特的马车停在博福特太太的大门口。”引人注意的是,她不再用教名称呼那位犯了众怒的夫人了。
梅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阿切尔太太急忙插言说:“假如是真的,我相信明戈特太太也不知其事。”
“啊,你认为——?”范德卢顿太太打住话头,叹了口气,瞥了丈夫一眼。
“恐怕是,”范德卢顿先生说,“奥兰斯卡夫人的善心,可能促使她唐突地去看望了博福特太太。”
“或者说是她对特殊人物的兴趣,”阿切尔太太语气冷淡地说,同时傻乎乎地用眼睛紧盯着儿子。
“我很遗憾这种事与奥兰斯卡夫人联系在一起,”范德卢顿太太说。阿切尔太太咕哝道:“啊,亲爱的——而且是你在斯库特克利夫接待了她两次之后!”
杰克逊先生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抓住机会,提出了他得意的典故。
“在杜伊勒利宫,”他重复道,发现大伙都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了他,“对某些问题的规范是很不严格的;假若你问到莫尼①的钱是哪儿来的——或者谁为宫里的美人付债……”
①莫尼(1811-1865)法国贵族与政治家,曾任内务大臣。
“亲爱的西勒顿,”阿切尔太太说,“我希望你不是在建议我们也接受这种规范吧?”
“我决不会建议的,”杰克逊先生冷静地回答道。“不过奥兰斯卡夫人在国外所受的教养可能使她不太讲究——”
“唉,”两位年长的夫人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也不该将她祖母的马车停在一个赖债的家伙门口呀!”范德卢顿先生反对说。阿切尔猜测他可能是想起了他送到23街那座小房子里的那几篮子康乃馨,并因此而愤愤然。
“那是当然,我一直说她看问题跟别人两样,”阿切尔太太总结说。
一片红润涌上梅的额头,她看着桌子对面的丈夫,贸然地说:“我敢肯定,埃伦原本是出于好心。”
“轻率的人经常是出于好心的,”阿切尔太太说,仿佛这也很难为其开脱。范德卢顿太太低声说:“她若是能找个人商量一下——”
“咳,她从来不会找人商量的!”阿切尔太太应声说。
这时候,范德卢顿先生瞥了妻子一眼,后者朝阿切尔太太略一欠身,接着三位女士便拖着熠熠闪光的裙裾,一溜烟儿似的从门口出去了。绅士们则安心地抽起雪茄。范德卢顿先生供应的是晚上听歌剧吸的短雪茄,不过品味极佳,以致客人们动身时都为主人的恪守时间而感到惋惜。
第一幕结束后,阿切尔摆脱开同伴,朝俱乐部包厢的后面走去。从那儿,越过姓奇弗斯、明戈特、拉什沃斯的许多人的肩膀,他注视着两年前与埃伦-奥兰斯卡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他看到的场景。他有意无意地盼望她会再出现在老明戈特太太的包厢里,但包厢里空无一人。他坐着一动不动,两眼紧盯着那个包厢,直到尼尔森夫人纯正的女高音突然迸发出“-啊嘛——哝——啊嘛……”
阿切尔转向舞台,上面硕大的玫瑰花与三色董的熟悉布景中,同一位无辜的高大金发女郎正屈服于同一位矮小的棕发引诱者。
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个U字形,落到梅就坐的地方。她夹在两位老夫人中间,跟两年前那个晚上很相似。当时,她坐在洛弗尔-明戈特与她那位刚到的“外国”表姐中间。那天晚上她穿的是一身白衣服,阿切尔刚才没注意她穿的什么,这会儿才看出她穿的是那身带老式花边的蓝白缎子婚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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