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瞥了他一眼。“是啊,亲爱的,一件关于你自己的事?”
“是关于我自己的。你说你不累。唔,我可是非常地累……”
转瞬之间,她变得忧心忡忡。“唉,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纽兰!你一直劳累过度——”
“也许是吧。不管怎样,我想停止——”
“停止?不干法律了?”
“我想走开,不管怎样——马上就走,远走高飞——丢开一切——”
他停住口,意识到自己失败了——他本想以一个渴望变化、而又因为筋疲力尽不想让变化立即来临的人那种冷漠的口气谈这件事的。但是,不管他做什么事,那根渴望的心弦总是在强烈地振动。“丢开一切——”他重复说。
“远走高飞?到什么地方——譬如说?”她问道。
“哦,不知道。印度——或者日本。”
她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坐在那儿,双手托着下巴,感觉到她的温暖与芳香徘徊在他的上方。
“要走那么远吗?不过,亲爱的,恐怕你不能走……”她声音有点颤抖地说。“除非你带着我。”因为他没有作声,她又接着说下去,语调十分清晰、平缓,每一个音节都像小锤子一样敲着他的脑袋。“就是说,如果医生让我去的话……不过恐怕他们不会同意的。因为,你瞧,纽兰,从今天上午起,我已经肯定了一件我一直在盼望期待的事——”
他抬起头,心烦意乱地盯着她。她蹲下身子,泪流满面,把脸贴在他的膝上。
“噢,亲爱的,”他说着把她拉到身边,一面用一只冰冷的手抚摸她的头发。
一阵长时间的停顿。这时,内心深处的邪恶又发出刺耳的狂笑。后来,梅挣脱他的怀抱站了起来。
“你没有猜到——?”
“不——我——对。我是说,我当然曾希望——”
他俩对视了片刻,又陷入沉默。后来,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冷不丁问道:“你告诉过别人吗?”
“只有妈妈和你母亲。”她停顿一下,又慌忙补充,额头泛起了一片红润。“就是——还有埃伦。你知道,我曾对你说,有一天下午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她对我真好。”
“啊——”阿切尔说,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感觉到妻子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纽兰,我先告诉了她,你介意吗?”
“介意?我干吗会介意?”他做出最后的努力镇定下来。“不过那是两周前的事了,对吧?我还以为你说是今天才肯定下来的呢。”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但却顶住了他的凝视。“对,当时我是没有把握——但我告诉她我有了。你瞧我是说对了!”她大声地说,那双蓝眼睛充满了胜利的泪水
纽兰-阿切尔坐在东39街他的图书室的写字台前。
他刚刚参加了为大都会博物馆新展室落成典礼举办的官方大型招待会回来。那些宽敞的大展室里堆满历代收藏品,一大群时髦人物川流于一系列科学分类的宝藏中间——这一景观猛然揿动了一个已经生锈的记忆的弹簧。
“哎,这儿过去是一间塞兹诺拉的老展厅啊,”他听见有人说道。顷刻之间,他周围的一切都隐而不见了,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靠暖气管的硬皮沙发椅上。同时,一个穿海豹皮长大衣的苗条身影沿着老博物馆简陋的狭长通道消逝在远处。
这一幻像引出了一大堆另外的联想。他坐在那儿以新的眼光看着这间图书室。30多年来,这里一直是他独自沉思及全家人闲聊的场所。
他一生大部分真实的事情都发生在这间屋子里。在这儿,大约26年前,他妻子向他透露了她要生孩子的消息,她红着脸,躲躲闪闪的样子会引得新一代年轻女子发笑。在这儿,他们的长子达拉斯因孱弱不能在隆冬季节带去教堂,由他们的朋友、纽约市主教施了洗礼仪式;那位高尚无比、独一无二的主教成为他主管的教区多年的骄傲与光彩。在这儿,达拉斯第一次学步,口中喊着“爹的”瞒哪走了起来,而梅与保姆则躲在门后开怀大笑。在这儿,他们的次女玛丽(她特别像她的妈妈)宣布了与里吉-奇弗斯那群儿子中最迟钝却最可靠的一位订婚。也是在这儿,阿切尔隔着婚纱吻了女儿,然后和她一起下楼坐汽车去了格雷斯教堂——在一个万事都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的世界上,只有“格雷斯教堂的婚礼”还依然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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