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时代(65)

2025-10-09 评论

    果然不出他所料,卡弗莱太太家的宴会规模很小。在冷冷清清的长客厅里,除了女主人和她妹妹,他们只见到一位技围巾的夫人和她的丈夫——和蔼的教区牧师,一个被卡弗莱夫人称为侄子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和一位两眼有神、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绅士,当卡弗莱太太介绍说是她侄子的家庭教师时,他报了个法国名字。
    走进朦胧灯光下面容模糊的人群,梅-阿切尔像一只游弋的天鹅,身上洒满落日的余辉;在她丈夫的眼里,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高大、美丽,衣服的——声也格外响。阿切尔意识到,这红润的面颊和——的响声正是她极度幼稚羞怯的标志。
    “他们究竟想要我说什么呢?”她那双无助的眼睛向他乞求地说。此时此刻,她那引起惶惑的幽灵也唤起在座的人内心同样的不安。然而,即使在对自己失去信心的时候,美貌仍能唤醒男人心中的信任,牧师和那位法国名字的教师很快就明白表示,他们希望梅不必拘束。
    然而,尽管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宴会仍是索然无味。阿切尔注意到,他妻子为了显示在外国人面前的轻松自如,所谈的话题反而变得越来越生硬狭隘,以致尽管她的风韵令人艳羡,她的谈吐却令人扫兴。牧师不久便放弃了努力,但那位家庭教师却操着最完美流畅的英语继续殷勤地对她滔滔不绝,直到女士们上楼去了客厅,才使所有的人明显得到了解脱。
    喝了一杯红葡萄酒后,牧师不得不匆匆去赴一个约会;那个貌似有病的害羞的侄子也被打发去睡了,而阿切尔和家庭教师仍坐着对饮。猛然间,阿切尔发现自己从最后一次与内德-温塞特交流之后还从没这般畅谈过。原来,卡弗莱太太的侄子因受到肺痨的威胁,不得不离开哈罗公学去了瑞士,在气候温和的雷曼湖畔呆了两年。因为他是个小书呆子,所以委托给里维埃先生照料,后者把他带回英国,并将一直陪伴他到来年春天进入牛津大学;里维埃先生坦率地补充说,到那时他只好另谋高就了。
    阿切尔想,像他这样兴趣广泛、博学多艺的人,不可能找不到工作。他大约30岁,一张瘦削难看的脸(梅一定会称他相貌平平)把他的想法一览无余地展示出来,但他活泼的天性中却没有轻浮。卑贱的成分。
    他早逝的父亲原是个职位低下的外交官,本打算要他子承父业,但对文学的痴迷却使这位年轻人投身于新闻界,继而又献身创作(显然没有成功),最后——经历了他对听者省略掉的其他尝试与变故——他当上了在瑞士教英国少年的家庭教师。但在此之前,他多年住在巴黎,经常出没于龚古尔的阁楼,莫泊桑曾建议他不要再尝试写作(阿切尔觉得这也异常荣耀了),他还多次在他母亲家与梅里美交谈。他显然一直极端贫困,忧患重重(因为要供养母亲和未嫁的妹妹),而且他的文学抱负显然也已成泡影。老实说,他的处境看来并不比内德-温塞特更光明;然而正如他说的,在他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哪个爱思想的人精神上会感到饥饿。可怜的温塞特正是为了这种爱好快要饿死了,阿切尔也如临其境地怀着羡慕之心看着这个热情洋溢的穷青年,他在贫困中活得是那样富足。
    “您知道,先生,为了保持心智的自由,不使自己的鉴赏力和批判个性受压抑,是可以不惜代价的,对吗?正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才离开了新闻界,干起了更枯燥的差事:家庭教师和私人秘书。这种工作当然非常单调辛苦,但却可以保持精神上的自由——在法语里我们叫做‘自重’。当你听到高雅的谈论时,你可以参加进去,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不必折衷;或者只是倾听,在心里默默抗辩。啊——高雅的言论——那真是无与伦比啊,对吗?精神食粮才是我们的惟一需要。所以我从不为放弃外交和新闻而后悔——那只是放弃自我的两种不同形式罢了。”当阿切尔点燃又一支烟时,里维埃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说:“您瞧,先生,为了能够正视生活,即使住在阁楼也值得,对吗?可话又说回来,毕竟你要挣钱付阁楼的房租;我承认干一辈子私人教师——或者别的‘私人’什么——几乎跟在布加勒斯特做二等秘书一样令人寒心。有时候,我觉得必须去冒险:去冒大险。比如,在美国,你看有没有适合我的机会呢——在纽约?”
    阿切尔用惊讶的目光望着他。纽约,一个经常与龚古尔兄弟和福楼拜见面、并认为只有精神生活才是真正生活的年轻人要去纽约!他继续困惑地盯着里维埃先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他的这些优势与擅长肯定会成为他成功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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