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切尔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她是透明的,可以看穿似的。他所看到的无非是一把无价值的粉红色遮阳伞罩在她痴笑的脑袋上。
过了一会儿,他试探地问:“你是否碰巧知道奥兰斯卡夫人为什么去波士顿?我希望不是因为有坏消息吧?”
布兰克小姐兴致勃勃地表示怀疑。“咳,我认为不会。她没告诉我们电报的内容,我想她不愿让侯爵夫人知道。她看上去是那么浪漫,对吗?当她朗读《杰拉尔丁小姐的求婚》时,是不是让人想起斯科特-西登斯太太?你从没听她读过?”
阿切尔的思绪纷至沓来。仿佛突然间,他未来的一切全都展现在面前:沿着无止无尽的空白望去,他看到一个逐渐渺小的男人的身影,他一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他打量着四周末经修剪的花园,摇摇欲坠的房舍,暮色渐浓的橡树林。这似乎正是他应该找到奥兰斯卡夫人的地方;然而她却已远走高飞,甚至这把粉红色遮阳伞也不是她的……
他皱着眉犹豫不决地说:“我想,你还不知道——明天我就要去波士顿。如果我能设法见到她——”
尽管布兰克小姐依然面带笑容,但阿切尔却感到她已对自己失去了兴趣。‘“啊,那当然,你可真好!她住在帕克旅馆;这种天气,那儿一定糟透了。”
在这之后,阿切尔只是断断续续地听进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只记得自己坚决回绝了她让他等她的家人回来、用过茶点再走的恳求。最后,在这位女主人陪伴下,他走出了木雕丘比特的射程,解开马僵绳,驾车走了。在小巷的转弯处,他看见布兰克小姐正站在门口挥动那把粉红色的阳伞
第二天清晨,阿切尔走下福尔里弗号火车,出现在仲夏季节热气腾腾的波士顿。邻近车站的街道上弥漫着啤酒、咖啡和腐烂水果的气味,衣着随便的居民穿行其间,他们亲切放纵的神态宛如过道里向洗手间走去的乘客。
阿切尔租了辆马车去萨默塞特俱乐部吃早餐。甚至高级住宅区也同样透出一股杂乱无章的气息;而在欧洲,即使天气再热,那些城市也是不会堕落到这种境地的。穿印花布的看门人在富人的门阶上荡来荡去,广场看起来就像共济会野餐后的游乐场。如果说阿切尔曾竭力想象埃伦-奥兰斯卡所处环境的恶劣不堪,他却从没想到过有哪个地方,会比热浪肆虐、遭人遗弃的波士顿对她更不合适。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他胃口极好。他先吃了一片甜瓜,然后一边等吐司和炒蛋,一边读一份晨报。自从昨晚告诉梅他要去波士顿办公事,需乘当晚的福尔里弗号并于翌日傍晚回纽约之后,他心中就产生了一种充满活力的新鲜感觉。大家一直认为,他可能要在周初回城。但显然是命运在作怪,当他从普茨茅斯探险归来时,一封来自事务所的信摆在门厅的桌子角上,为他突然改变计划提供了充足的理由。如此轻而易举地把事情安排停当,他甚至感到羞愧:这使他想起了劳伦斯-莱弗茨为获得自由而施展的巧妙伎俩,一时间心中感到不安。但这并没有困扰他很久,因为他此时已无心细细琢磨。
早餐后,他燃起一支烟,浏览着《商业广告报》。其间进来了两三个熟人,彼此照例互致寒暄:这个世界毕竟还是老样子,尽管他有一种稀奇古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从时空之网悄悄溜了出来似的。
他看了看表,见时间已是9点半,便起身进了写字间,在里面写了几行字,指示信差坐马车送到帕克旅馆,他立候回音。然后便坐下展开另一张报纸,试着计算马车到帕克旅馆需要多少时间。
“那位女士出去了,先生,”他猛然听到身边侍者的声音。他结结巴巴地重复说:“出去了——”这话听起来仿佛是用一种陌生语言讲的。
他起身走进门厅。一定是弄错了: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出去的。他因自己的愚蠢而气得满脸通红:为什么没有一到这儿就派人送信去呢?
他找到帽子和手杖,径直走到街上。这座城市突然变得陌生。辽阔并且空漠,他仿佛是个来自遥远国度的旅行者。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迟疑了一阵,然后决定去帕克旅馆。万一信差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她还在那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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