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10)

2025-10-09 评论

    “您试试看吧。”
    她不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向站前广场。
    马尔内大夫离开台球球台,向酒吧大厅中间走来。也许他想看看我的长相,听听别人的议论或看看他们脸上露出的奸笑。可那些人仍在打赌,赌他可能采取什么行动,毫不顾忌他能否听见他们的谈话。大家围着马尔内大夫的事津津乐道地畅谈着,时而相互拍拍肩膀,但是他们的玩笑之中始终贯穿着对他的崇敬。这不仅是因为马尔内是大夫,是市政防疫站医生或类似人物,而且因为他是大家的朋友,朋友遭难,大家应该与他有难同当。
    “戈林局长今天来得比大家预测的都要晚。”有人说道,因为他看见局长正迈步走进酒吧。
    “大家好!”局长走进来并走到我身边,然后低头看看箱子,看看报纸,悄声说道,“艾莱阿的艺诺。”说完便向售烟柜台走去。
    有人在警察局检举我了?他是为我们组织做事的警察?我也走向售烟柜台,仿佛也要买香烟。
    “严被杀害了。你快离开这里。”他说。
    “箱子怎么办?”我问。
    “你带走。现在我们对这只箱子不感兴趣。你乘十一点的特快火车离开这里。”
    “特快火车在这里不停……”
    “停。快去六号站台,站到卸货的地方附近。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
    “嗯……”
    “快走,否则我就逮捕你。”
    我们这个组织势力很大,它可以调动警察,指挥铁路。我推着行李箱穿过人行横道,来到六号站台;再沿站台往前走,卸货处在站台那一头,靠近昏暗的路口。警察局长站在小吃部门口,眼睛盯着我。特别快车飞驰而来,然后减速,停车,把我从局长的视线中抹去,并带着我开走了。

    你看这本小说已看了三十来页,渐渐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可是读到某个地方时你发现:“唉,这句话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整个这一段都好像看过。”很明显,这是主题的重复,小说就是由它的主题的反复而构成的。主题的反复表示时间的反复。你是个非常细心的读者,处处注意领会作者的意图,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然而你同时感到有点扫兴,因为正当你看到兴头上时,作者却开始卖弄现代文学的拙劣技巧——重复一大段文字。你说什么?一大段文字?不,是整整一页,你可以对嘛,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差。再往后看,后面怎么样呢?后面也一样。你看过的三十来页又重复一遍!
    别着急,看看页码。真见鬼!从32页又跳回到17页了!你原以为这是作者卖弄文采,岂知是印刷厂出了差错:由于装订时的错误,把那些书页又重复了一次。现代图书都是以十六张为一组;每一组是一个印张,印张上每一面印十六页书,然后对折四次。装订成书时把一组组订在一起,这就有可能把相同的两组检到同一本书中去了。这种事情时常发生。你焦急地往后看,寻找第33页,如果这本书里还有第33页的话。假如这本书多订了一组,那倒没什么;怕只怕该订在这本书里的一组没有了,订到另一本书里去了,那样一来这本书中就缺少一组而那本书里却有个双份。闲话少说,你只想接着往下看,别的都无关紧要,你已经到了那种一再也不愿放过的程度。
    喏,又是31页,32页……后面呢?又是17页,这已经是第三次出现第17页了!卖给你的这叫什么书呀?把这同一组的许多份订在一本书里了,后面的书没有一页好看的。
    你把书扔到地上;你真想把它扔到窗户外面去,甚至透过关闭的窗户把它扔出去。如果百叶窗帘放下了,那好,你把书扔向那刀片似的窗叶,把书页切得粉碎,让书里面的词、词素、音素到处飞溅,不可能再组合成文章;如果窗户玻璃是不碎玻璃,那更好,你把书扔出去,让它变成光子,变成声波,变成光波。你真想把书透过墙壁扔出去,让它变成分子,变成原子,让它们穿过钢筋水泥的分子与原子,最后分解成电子、中子、中微子,越来越小的基本粒子。你真想通过电话线把它扔出去,让它变成电磁脉冲,变成信息流,再利用冗余码扫胞噪音干扰,实现某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概率。你真想把这本书扔到房子外面去,扔到院子外面去,扔到街道外面去,扔到城市外面去,扔到县、市领土之外去,扔到省、区领土之外去,扔到国家领土之外,扔到(欧洲)共同市场之外去,扔出西方文明,扔出欧洲大陆,扔出大气层,扔出生物圈,扔出同温层,扔出重力场,扔出太阳系,扔出银河系,扔出天河,扔到银河系能够扩张到的边沿之外去,扔到那时空不分的地方去,那里“不存在”即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存在,也许会接受这本书,让它消逝在绝对否定。不能再加以否定的否定之中。这才是这本书应有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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