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我吗?哦,哦……”克莱德大声嚷道;这一问让他感到有点儿不安,因为到现在为止——事实上就是说到此刻为止——比咖啡、冰淇淋汽水刺激性更强的东西,他从来还没有沾过唇边。这些年轻人点鸡尾酒和威士忌时那种活泼老练劲儿,不免使他大吃一惊。当然罗,他是决不会走得那么远的,不过,从这些年轻人的言谈之中,他早就知道:他们在眼前这种场合确实喝酒的,因此,他很难想象自己怎能退缩不前。要是他什么也不喝,他们会对他有怎么个想法呢?自从跟他们厮混在一起以后,他一直在试着要表现得象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跟他们完全一个样。可是,他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总是不断地受到开导,说喝酒和跟坏人交朋友,该有多么“可怕”。虽然许久以来,他一直都在暗中反抗父母经常循循善诱的所有基督教《圣经》经文和箴言,对于他们始终在想尽办法去拯救的那些乌合之众——窝囊废和落伍者,也是历来嫉恶如仇,认为他们全是不值一提的垃圾。尽管如此,现在他还得要三思而行。他到底应不应该喝酒?
所有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间在他心底汹涌而起,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就接下去说:“怎么啦,我……哦——我说我也来一点莱茵酒,兑些塞尔查矿泉水吧。”依他看,这是最不费劲而又最稳妥的说法。赫格伦和所有其他的人都一个劲儿说过,兑上塞尔查矿泉水的莱茵酒,酒性温和,甚至没有任何害处。况且拉特勒也要喝这个呀——这样,他选定的这种酒就不算太显眼,而且在他看来,也不算太可笑了。
“你们听听他此〔这〕个吧?”赫格伦惹人注目地嚷了起来。“他说他也要兑矿泉水的莱茵酒。得了吧,我看还是请别位想想办法,要不然此〔这〕个晚宴到八点半可就散伙。”
戴维斯·希格比,此人外表好似和善,实际上却十分尖酸刻薄,而又喜爱喧闹,这时侧过身来,向拉特勒示意说:“泥〔你〕一开头马上就要莱茵酒兑塞尔查矿泉水,到底嘛意思,汤姆?泥〔你〕不让我们今儿晚上玩个痛快吗?”
“哦,我不是已经向你们解释过了,”拉特勒说。“再说,上一回我上那个窝儿去,才进去的时候,身边还有四十块钱,等我出来的时候,连一个子儿也都没了。这一回,我自个儿可要留点神。”
“那个窝儿,”克莱德一听到这个扯儿,心中不由得暗自思忖起来。这么说来,晚宴以后,他们个个吃饱喝足了,就要去一个所谓“窝儿”的地方——准是一个下流场所。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知道“窝儿”这两个字包含什么意思。那里准定有女人——坏女人——邪恶的女人。那时要是他们指望他——能不能——难道说他也会——吗?
现在是他生平头一遭必须对自己以下这么一个渴望作出抉择的时候了。许久以来一直有一个令人心醉神迷的大秘密摆在他面前,使他神魂颠倒,而又困惑骇怕;而他总是如饥似渴地想要对它有一个更为确切的了解。尽管他对以上种种问题,以及普通妇女问题已经思考得很多,可是,他从来没有以现在这种方式跟哪一个女人接触过。而现在——现在——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后背,乃至于全身上下,仿佛隐隐约约地一阵冷、一阵热。他的手和脚骤然发烧,随后分泌出湿粘粘的东西——于是,他的腮帮子和额角一下子都涨得火红一般。这些连他自己也都能感觉得到了。种种稀奇古怪、瞬息即逝、令人陶醉,而又困惑不安的思绪在他心中来回激荡。他浑身上下肌肤毛发末梢都在微微颤栗,他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都是些酗酒后纵欲胡闹的情景。尽管他马上就使劲想把它们从自己脑际驱赶出去,可是枉然徒劳:这些情景还是不断地返回来。再说,他心里也巴不得它们返回来。可他又并不是巴不得那样。所有这一切——他经过反复思考,不免感到有点儿害怕。呸!难道说他连一点儿胆量也都没有吗?瞧别的小伙子,他们可都没有临阵感到困惑不安呀。他们心里正乐开了花呢。他们正说着他们上次一块去时闹过的一些洋相,大伙儿还逗着玩笑呢。可是万一他母亲知道了,又会怎么个想法?他的母亲啊!这会儿他既不敢想他的母亲,也不敢想他的父亲,于是就毅然决然地把他们从自己脑际撵了出去。“喂,金塞拉,”希格比喊道。“太平洋街那个窝儿里——那个红头发小妞儿——要你跟她一块儿私奔到芝加哥,你总还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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