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悲剧(88)

2025-10-09 评论

  她欠了一下身子,仿佛要给他开门,但克莱德一望而知她的想法,就打她身边匆匆走过。“谢谢你,不打扰你了,”他非常热情地说,同时推开玻璃门,两眼注视这个差不多有一百来个工人的房间——里面多半是青年男女。所有的人显然都在专心干活。他们大多戴着绿色遮护罩。几乎人人穿着短的羊驼呢工作服,或则衬衫袖子上罩着防护袖套。年轻的女工,差不多个个都穿着整洁、漂亮的格子布衣服,或是工作时穿的套裙。这个大房间,中间不隔开,有许多白色圆柱。举目四顾,都是办公室,上面写着厂内各部门负责人的名字——斯米利先生、拉奇先生、戈特博伊先生、伯基先生。
  接电话的女士说过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的办公室在最后一间,克莱德毫不犹豫地沿着有铁栅栏的过道径直往前走去,只见一个半敞开着的门上写着:“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秘书”。他迟疑了半晌,心里真不知道该进去呢,还是不进去,随后才轻轻敲了一下门,马上听见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喊道:“进来。”克莱德就走了进去,迎面看见一个年轻人,个儿也许比他矮小些、年纪稍微大些,当然头脑比他要冷静、精明得多——总之,正好就是克莱德梦想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年轻人——精通管理业务,显然很威严,很能干。克莱德马上发觉,他身穿一套淡灰色长条子西服,因为春天快要到了。他的头发颜色比克莱德淡一些,从太阳穴和额角往后梳去,而且搽得油光锃亮。克莱德一开门,就觉得他那明亮、澄澈、淡蓝色眼睛,仿佛钻孔似的盯住自己。他戴着一副只在办公时才戴的大型角质边框眼镜。那对透过镜片窥探着的眼睛,一下子就把克莱德仔细打量一番,从他的鞋子一直到他手里拿着的圆形棕色呢帽。
  “你——大概就是我的堂兄弟吧?”克莱德走上来、一站住时,他冷冰冰地说——嘴边露出当然不太友好的微笑。“是啊,我就是,”克莱德回答说。这种故作镇静、乃至于冷冰冰的接见,不由得使他扫兴和困惑不解。他顿时觉得,眼前这家大工厂,伯父毕竟是以其非常卓越的才干建起来的,他可不能象自己尊敬伯父那样尊敬他的堂兄。他内心深处倒是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至多只不过是这个大厂商的继承人,别的没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由于他父亲的才干,他压根儿没法神气活现,摆出一副顶头上司的架子来。
  可是,克莱德要求在这里得到器重,本来就是毫无特别理由,同时也无足轻重。而他对人们可能做到的一切,却是非常感激的。所以,他早就觉得深深地欠了人情债,就竭力陪着一副奉承讨好的笑脸来。殊不知吉尔伯特·格里菲思似乎一下子把这副笑脸当成一种傲慢无礼的标志,对此断断乎不能容忍,再说,克莱德只不过是一个堂兄弟,况且还是一个向他父亲恳求帮助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父亲不怕麻烦,对自己侄子发生兴趣,并使吉尔伯特毫无选择的余地,所以,他便一面继续讥刺地笑着,心中暗自琢磨堂兄弟,一面说道:“我们都是这样认为,你在今、明两天会来的。一路上很愉快吗?”
  “哦,是的,很愉快,”克莱德回答说。这一问让他心里感到有点儿别扭。
  “这么说,你很想学做领子这一行,是吗?”瞧他那语调和态度,简直已是大大地降贵纡尊了。
  “我当然很想学点本领,赶明儿好歹让我也能出人头地,”克莱德和颜悦色地回答说,心想尽可能抚慰一下这位堂兄弟。
  “哦,我父亲已把他在芝加哥跟你的谈话说给我听了。不过,从他的话里,我觉得你不论在哪个方面都是没有实际经验。比方说,管帐你就不懂,是不是?”
  “是的,我不懂,”克莱德有些遗憾似的回答说。
  “你也不会速记,或是类似这样的工作吧?”
  “不会,先生,我不会。”
  克莱德说话时,深感自己不论在哪个实际知识领域都是严重缺少训练,颇有切肤之痛。吉尔伯特·格里菲思两眼直瞅着他,仿佛在说,从本公司的观点来看,他简直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的。
  “哦,我看,你最好是,”吉尔伯特接下去说,好象只是此刻作出这样决定,事前父亲并没有对他作出过明确指示似的,“先到防缩车间去工作。本厂产品制造过程是从那里开始的,你不妨从头学起就得了。我们先让你在下面试试看,往后了解清楚了,给你再作安排。你要是多少熟悉办公室的工作的话,也许这里就用得着你了。”(克莱德一听这话,脸就一沉。这表情立即被吉尔伯特所察觉并使他感到高兴)“不过,无论你做什么事,这一行的实际方面学会了,同样也好嘛。”他冷冰冰地找补着说,压根儿不想安慰克莱德,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见克莱德没有吭声,又接下去说:“我看,你上这儿来工作以前,最好先在什么地方安顿下来。你还没有租好房间,是吧?”“没有,我是中午火车才到的,”克莱德回答说。“一路上有点脏,需要洗一洗,因此,我就借宿在一家旅馆。我想过后另找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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