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24)

2025-10-09 评论

    我绕到房后去。卡什正在把孩子在棺盖上钻的洞眼补起来。他在削填塞窟窿的木塞子,一个一个的削,木头很湿,不大好弄。他原本可以铰开一只铁皮罐头把洞眼盖上,别人根本不会注意二者的差别的。不会在乎的,至少是。我看见他花了一个小时削一只木塞子,仿佛他在干的是刻花玻璃活儿,其实他满可以随便捡一些木棍把它们敲到窟窿里,这样也满行了。
    我们干完活之后我回到房前去。男人们已经离开房子稍为远一些了,他们有的坐在木板两端,有的坐在锯架上,我们昨天晚上就是在这儿做棺材的,有的坐着,有的蹲着。惠特菲尔德还没有来。
    他们抬起头来看我,他们的眼睛在询问。
    “差不多了,”我说。“他正准备把匣子钉上呢。”
    就在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安斯来到门口,看着我们,我们便回到门廊上去。我们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刮鞋子上的泥,在门口磨磨蹭蹭,让别人先进去。安斯站在门里面,庄严而又矜持。他挥挥手,带领我们朝房间里走去。
    他们把她颠倒放进棺材里。卡什把棺材做成钟形的,像这样:每一个榫头与接合面都做成倾斜的,用刨子刮过,合缝严密得像一面鼓、精巧得像一只针线盒,他们把她头足倒置放在棺材里,这样就不至于弄皱她的衣服。那是她的结婚礼服,下摆多褶,他们让她头足倒置,这样裙裾就可以摊开来了,他们还剪了一块蚊帐给她做了个面纱,免得显露出脸上被钻破的洞。
    我们朝外面走的时候惠特菲尔德来了。他一直湿到腰那儿,还沾满泥巴。“上帝垂怜这家人家,”他说。“我来迟了,因为桥已经给冲走了。我是走到老浅滩那儿,骑马蹚水过来的,幸好上帝保佑我。让他的恩典也降临这家人家吧。”
    我们又回到叉架和木板那里,坐下或是蹲下。
    “我知道桥准会冲走的,”阿姆斯蒂说。
    “它在那儿已经有很久了,这座桥,”奎克说。
    “是上帝让它呆在那儿的,你得说,”比利大叔说。“二十五年以来,我从没听说有谁用锤子维修过一下。”
    “它造好有多久啦,比利大叔?”奎克说。
    “它是在……让我想想看……一八八八年造的,”比利大叔说。“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皮保迪是第一个过桥的人,那天他到我家里来给乔迪接生。”
    “要是你老婆下一次崽我都过一次桥,它早就塌了,比利,”皮保迪说。
    我们都笑了,声音突然大起来,接着又突然安静了下来。我们都稍稍避开旁人的目光。
    “有多少过过这座桥的人再也过不了任何桥了,”休斯顿说。
    “这话不假,”利特尔江说。“确实就是这样。”
    “又多了一个过不了桥的人啰,再也过不了啰,”阿姆斯蒂说。“他们用大车送她进城得用两三天工夫。他们得花上一个星期,送她去杰弗生然后再回来。”
    “安斯干吗这么急着非要把她送去杰弗生不可呢?”休斯顿说。
    “他答应过她的,”我说。“她要这样做。她非要这样做不可。”
    “安斯也是非要这样做不可,”奎克说。
    “是啊,”比利大叔说。“就有这样的人,一辈子什么都凑合对付过去,忽然下决心要干成一件事,给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哼,现在只有上帝才能把她弄过河去了,”皮保迪说。“安斯可不行。”
    “我寻思上帝会这样做的,”奎克说。“他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照顾安斯。”
    “这话不假,”利特尔江说。
    “照顾了那么久如今都欲罢不能了,”阿姆斯蒂说。
    “我寻思他也跟左近所有的人一样,”比利大叔说。“他照顾了那么久如今都欲罢不能了。”
    卡什出来了。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衣;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梳得服服贴贴的披在脑门上,又光又黑,像是用漆刷在头上似的。他在我们当中直僵僵地蹲了下来,我们注视着他。
    “这样的天气你有感觉吧,对吗?”阿姆斯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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