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46)

2025-10-09 评论

    庄稼人转过他那扁平的木脸:
    “老婆?有。怎能没有老婆。”
    “你揍她吗?”
    “揍老婆?那得看情况,不是无缘无故才揍的。”
    “好呀。那么,她揍你吗?”
    庄稼汉一拉马缰。
    “瞧这话,老爷,您真爱开玩笑……”看来,他像是动气了。
    “听到了吧,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可你我两人挨了揍……受过教育的人得着这么个好处。”
    阿尔卡季勉强笑了笑。巴扎罗夫别过头去,一路再没张口。
    在阿尔卡季看来,二十五俄里比之五十俄里还要长。不过,在一个平坡上终于出现了巴扎罗夫双亲所在的小村庄,村旁,在幼嫩的白桦林中,露出了茅草结顶的宅院。进了村,见到第一个农舍附近两个戴了帽子的农夫正在对骂。一个说:“你是口猪,还不如小猪崽。”另一个反唇相讥:“你老婆是个恶巫。”
    “据那一无拘束的谈吐和戏谑看来,可以判断我父亲的农民并不太受压制,”巴扎罗夫对阿尔卡季说,“看吧,他自己从屋里跑到台阶上来了。哎哟,头发都花白了,这可怜的人!”

    巴扎罗夫从马车里探出身,阿尔卡季也跟在他同伴身后探头张望,见一个瘦长老人叉开双腿,敞着身上的旧军服,站在宅子门前的台阶上,蓬松着头发,长了个细小的鹰鼻子,吸着长长的旱烟管,眼睛因为日照眯了起来。
    马车停下了。
    “终于到啦!”巴扎罗夫的父亲说的时候依旧吸他的旱烟管,虽则烟袋儿在他手指间跳动。“下车吧,下车吧,让咱们来个见面礼。”
    他拥抱了儿子……“啊,我亲爱的叶夫根尼,叶夫根尼,”传来了颤抖的女人声音。门大开了,门洞下出现了个滚圆的矮妇人,戴着顶白色的压发帽,穿一件短短的花上衣。她哎哟一声,身子不稳,若不是巴扎罗夫及时扶住,差点儿栽倒地上。她那胖胖的双手立时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胸口,不响,不动,但听得见她断断续续的抽泣。
    老巴扎罗夫喘着粗气,眼睛眯得更细了。
    “得啦,得啦,阿琳娜,放开吧,”他说,同时跟静静地站在马车旁的阿尔卡季对视了一眼。车台上的庄稼人这时故意背过脸。“这完全不必要!快放开吧。”
    “唉,瓦西里-伊凡内奇,”老太婆叹道,“有多少日子没见上宝贝儿子,我的叶夫根尼了……”说罢并不松手,只是从巴扎罗夫胸口挪开皱巴巴的泪脸,用幸福的、可笑的眼睛打量了儿子一阵子,重又把脸贴到他胸口。
    “是呀,感情的流露嘛,”瓦西里-伊凡内奇嘟噜道。“不过,还是进屋的好,还有和叶夫根尼一块儿来的客人哩。请原谅,”他挪前步,对阿尔卡季说,“您当然能理解女人的弱点,母亲的心……”
    可他自己的嘴巴眉毛都在不停地颤动……他只是竭力克制,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儿罢了。阿尔卡季低下头。
    “真的,妈,我们进屋吧。”巴扎罗夫扶周身乏力的老太婆进了屋,张罗她坐进安乐椅,又匆匆拥抱了父亲一下,把阿尔卡季介绍给他。
    “能跟您相识,我从心眼里感到高兴,”瓦西里-伊凡内奇说道,“只是希望您多多包涵,我家一切都极简单,像是行军的打点……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快快镇定下来,你这么软弱,客人先生可要看轻你了。”
    “少爷,”老太婆掸着泪水说,“我还没来得及请教您的大名呢……”
    “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瓦西里-伊凡内奇一脸庄重地在一旁提示。
    “请原谅我这傻老婆子。”她擤过鼻涕,先擦干右眼,然后擦干左眼。“请多多原谅,我以为死也等不到我的儿……儿……子了。”
    “不是等来了吗,太太?”瓦西里-伊凡内奇接口道,接着向一个在门后害怕地张望的、穿红花布裙衫的十二三岁赤脚姑娘吩咐:“快给太太端杯水来,要放在托盘里拿来,听见了吗?……”随后他改用文诌诌的调门对两位年轻人说:“请允许邀请两位先生到一个退伍军医的书房里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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