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足以使他止步不前了。他就退问来,下楼去了。
他的神情既镇静又冷酷,他的小嘴紧紧闭着,说明他有自我控制的能力;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令人感到可怕的神情,自从苔丝自我表白以来,他的脸上就有了那副神情。只要有这种神情的男人,就不再会是感情的奴隶,但是也没有从感情的解放中得到什么好处。他只是在那儿思考人类经验中的种种烦恼,思考种种事情的难以预料。直到一个小时以前,他一直崇拜苔丝,很久以来,他都认为不可能有谁比苔丝更纯洁、更甜蜜、更贞洁的了;可是——
只是那么一点点儿,竟然是这样不同!①
①见勃朗宁的诗《炉边》第二十九节第二行。
他错误地为自己辩解,心里头在说,从苔丝诚实和生动的脸上,看不透她的内心;不过当时没有人为苔丝辩护,纠正克莱尔的错误。他接着说,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她的那双眼睛,里面的神情和嘴里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想的心事,和表面上是极不一致的,全然不同的?
他熄了蜡烛,在客厅里那张小床上躺下来。客厅里夜色深沉,对他们的事一点儿也不关心,毫不同情;黑夜已经吞噬掉了他的幸福,现在正在懒洋洋地加以消化;黑夜还准备同样吞噬掉其他干万人的幸福,并且一点儿也不慌乱。
黎明的晨光一片惨淡,时明时暗,仿佛跟犯罪有了牵连,克莱尔在这时候起了床。他的面前是壁炉里一堆已经熄灭了的灰烬;在摆好的饭桌上面,放着两杯满满的碰也没有碰过的葡萄酒,现在已经走了味,变得浑浊了;她和他的椅子都空着;其它的家俱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老是在那儿发问:怎么办呢?问得叫人心烦意乱。楼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但是过了几分钟,门上传来了敲门声。他想起来了,那大概是附近那家农户的妻子来了,他们在这儿住的期间,由她来照应。
此时此刻有第三个人出现在屋子里是令人极其尴尬的,他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就打开窗户告诉那个女人,那天早晨他们自己可以安排,她就不用来了。她手里拿着一罐牛奶,他让她把牛奶放在门口。那个女人走了以后,他就到屋子后面寻找柴火,很快就生起了火。食品间里有大量的鸡蛋、黄油、面包等之类的东西,不久,克莱尔就把早饭摆到了桌子上,在奶牛场里,他已经学会了做家务事。燃烧着的木柴产生的轻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就像一根莲花头的柱子;从屋旁经过的本地人看见了,就想起了这对新婚夫妇,羡慕他们的幸福。
克莱尔最后把四周扫视了一眼,然后就走到楼梯脚下,用一种传统的声音喊——
“早饭已经好了!”
他打开前门,出门在早晨的空气里走了几步。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这时候苔丝已经穿好衣服来到了起居室,正在机械地重新调整早餐用的杯盘。她穿戴得整整齐齐,从他叫她起床的这段时间,只不过两三分钟,那一定在他去叫她之前,她已经早就穿戴好了,或者是差不多穿戴好了。她的头发被挽成了一个大圆髻盘在脑后,穿了一件新的长袍——一件淡蓝色的呢子服装,领口镶有白色的皱边。她的双手和脸看起来冰凉,很可能是她坐在没有生火的房间里穿衣服时间太长了。克莱尔刚才喊她的声音,明显很有礼貌,这似乎一时鼓舞了她,使她又似乎看到了希望的闪光。不过当她看见他时,她的希望很快就消失了。
说实在的,他们两个人先前像一团烈火,现在只剩下一堆灰烬了。昨天晚上强烈的悲痛,现在变成了沉重的抑郁;他们两个人的热烈感情,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把它们重新点燃了。
他温和地同她说话,她也不露声色地回答。后来,她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就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也是可以看得见的。
“安琪尔!”她喊了一声就住口了,伸出手指轻轻地去摸他,轻得就像一阵微风,仿佛她不敢相信这个曾经爱过她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灰白的脸颊还是像往日那样丰润饱满,不过半干的眼泪已经在那儿留下了闪亮的痕迹;她那往常丰满成熟的嘴唇,几乎和她的脸颊一样苍白。尽管她仍然还活着,但是在她内心悲伤的重压之下,她的生命的搏动时断时续,只要稍微再加一点压力,她就会真正地病倒了,她的富有特点的眼睛就要失去光彩,她的嘴唇就要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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