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作晚祷去了吧,是不是?”她说。
“不,亲爱的,”那个年老的妇人说。“现在作晚祷还早了些;作晚祷的钟声现在还没有敲响呐。人们都到麦仓那边听人讲道去了。晨祷和晚祷之间,有一个卫理公会牧师在那儿讲道——他们说他是一个杰出的、火热的基督徒。可是,天啦,我是不去听他讲道的!在那边教堂里的定期讲道对我已经够多的了。”
苔丝不久走进了村子,她的脚步声传到两边房子的墙上再反射回来,仿佛这儿是一个死人的国度。靠近村子正中的地方,她的脚步的回声掺杂了一些其它的声音;她看见路边不远处有一个麦仓,就猜想那些声音是讲道人的声音了。
在寂静晴朗的天气里,讲道人的声音十分清楚,虽然苔丝还在麦仓的另一边,但是不久她就能把他讲的每一句话都听清楚了。正如可以想象得到的那样,那篇讲演词是极端唯信仰论那一类的;这在圣保罗的神学理论中已经得到阐述:只要信仰基督就可以释罪。那位狂热讲道人的一成不变的理论,是用狂热的情绪讲出来的,讲道的态度完全是一种慷慨激昂的态度,很明显完全不懂得辩证的技巧。苔丝虽然没有听到开头的讲道,她也能从他不断反复的念叨中听出那一篇讲道词是什么——
无知的加太人哪,耶稣基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已经活画在你们眼前,谁又迷惑了你们,叫你们
不信真理呢?①
①见《圣经·加拉太书》第三章第一节。
苔丝站在后面听着,越来越感兴趣了,因为她发现那个讲道人的主义,和安琪尔的父亲是一派的,属于形式热烈的一种,当讲道人开始细讲他信仰这些观点的精神历程时,苔丝的兴趣更浓了。他说他是一个罪恶深重的人。他曾经嘲笑过宗教,结交过放荡淫秽的人。但是后来有一天他醒悟了,他之所以能够醒悟,主要是受到当初曾被他粗暴地侮辱过的一个牧师的影响;那位牧师在离开时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刻在了他的心里,叫他永远不忘,后来凭借上帝的恩惠,他就转变过来了,变成了他们现在看见的样子了。
还有比那种主义更让苔丝吃惊的了,那就是讲道人的声音,尽管似乎不可能,那声音居然和阿历克·德贝维尔的声音一模一样。她一阵痛苦疑惑,脸也变得呆滞起来;她转到麦仓的前门那儿,从那儿走过去。低沉的冬日直射着这边有着双层大门的入口处;一扇大门已经打开,外面的阳光照进里面的打麦场,落在讲道人的身上,也落在听讲道的人身上,他们都暖暖和和地站在麦仓里,麦仓挡住了北边的寒风。在那儿听讲道的人全是村里的村民,在那些村民中间,有一个是她在从前那个难忘的时刻见过的提着红油漆桶写格言的人。不过她注意的还是站在麦仓中间的那个人,他站在几个麦袋子上面,面对着听讲的人和麦仓的大门。三点钟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照得清清楚楚;诱奸她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自从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以来,她就感到奇怪,感到沮丧,现在不能不相信了,不错,事实终于得到了确认。
自从她离开特兰里奇以后,一直到今天早晨,苔丝再也没有看见过或听说过德贝维尔了。
苔丝是在心情沉重郁闷的时刻同德贝维尔再次相遇的,在所有的时刻里,唯独这个时刻同惊恐的感情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是最小的。他站在那儿,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一个皈依了宗教的人,正在那儿对自己过去的过错感到痛心疾首,但是无理性的记忆引起的恐惧压倒了苔丝,使她瘫痪了,一动也不能动,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想一想上次她看见他时他脸上表现出来的神态,再看一看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在那张同样漂亮的脸上,令人不快的神情还同样存在,不过嘴上原来的黑色胡须不见了,现在蓄上了修剪得整齐的旧式连鬓胡;他身上穿着半是牧师、半是俗人的服装,改变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了花花公子的面目,所以苔丝刚一看见他,竟一时没有认出他来。
《圣经》上的那些庄严句子,从他那张嘴里滔滔不绝地讲出来,苔丝最初听在耳里,只感到恐怖荒诞,感到不伦不类和心中不快。这种令人熟悉不过的说话腔调,在不到四年以前她已经听过了,但是他说话的目的却截然不同,看见这种相互对照中的嘲弄,她直感到心中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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