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的思想几乎是发生了一次飞跃,从一个单纯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女人。她的脸上融入了沉思的象征,她说话的声音里偶尔也流露出悲剧的音调。她的眼睛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富有表情。她长成了一个可以被称作美人的人了;她的面容妩媚,引人注目;她的灵魂是这样一个妇人的灵魂,有了近来一两年的纷乱经验但是没有因此堕落。要不是世俗的偏见,这些经验简直就是一种扩展心智的教育了。
她近来离群索居,所以她的本来就不为人所知的苦恼,现在在马洛特村也差点被人忘记了。但是她现在已经看得明白,在马洛特村她的心情是永远也不会真正变得开朗了,因为她们家企图去认本家所遭到的失败是路人皆知的——而且她们的家其至还有通过她去同富有的德贝维尔家联姻的企图。至少在漫长的岁月抹去她对这件事的敏感意识之前,她是不会在马洛特村感到心情开朗的。不过就是现在,她仍然感觉到希望,生命的力量仍在她的身上热烈地搏动;也许在一个不知道她的历史的地方,她还会愉快起来。逃避过去和逃避跟过去有关的一切,就是要把过去和过去的一切消除掉,要做到这一点,她就一定得离开这里。
她向自己发问,贞洁这个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吗?如果她能够把过去掩盖起来,她也许就可以证明这句话是错误的了。有机的自然都有使自己得以恢复的能力,为什么唯独处女的贞洁就没有呢?
她等待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重新离开这儿的机会。一个特别明媚的春天来到了,几乎听得见苞芽里生命的萌动;春天就像激励野外的动物一样激励了她,使她要急切离开这里。后来在五月初的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那是她母亲从前的一个朋友写给她的,很久以前,她曾经写信给她探问过。信中告诉她的南边若干英里的地方有一个奶牛场,需要一个熟练的女工,奶牛场的场主愿意在她工作一个夏天。
这个地方还不是她所希望的那样远;但是也许足够远了,因为她活动的范围和她的名声,一直就小得很。对于一个活动范围有限的人来说,英里就是地球上的经纬度,教区就是郡,郡就是省和王国。
有一点她是打定了主意的:在她新生活的梦想和活动中,不应该再有德贝维尔的空中楼阁了。她只是一个挤牛奶的女工苔丝,此外不是别的什么。对于这一点,尽管她和母亲之间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谈过一句话,她的母亲也很能够理解苔丝的感情了,所以现在也就不丙提什么武士的祖先了。
可是人类就是如此地自相矛盾,苔丝对要去的那个新的地方发生兴趣,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地方恰巧靠近她的祖先的故土(因为他们都不是布莱克莫尔人,虽然她的母亲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布莱克莫尔人)。她要去的那个奶牛场的名字叫泰波塞斯,离德贝维尔家过去的几处田产不远,附近就是她的祖宗奶奶和她们显赫丈夫的家族大墓室。她要去那儿看看他们,不仅会想想德贝维尔家像巴比伦一样衰败了,也会想想一个卑微后裔的清白能够无声无息地消失。她一直在想,在她祖先的土地上会不会有什么奇异的好事出现;在她的身上,有某种精神就像树枝的汁水一样,自动地涌现出来。那就是还没有耗尽的青春活力,在受到短暂的压制之后又重新高涨起来,给青春带来了希望,也唤醒了不可压制的追求快乐的本能。
五月的一个早晨,麝香草散发着香气,小鸟还在孵蛋,苔丝从特兰里奇回来大约两三年后——这几年她心灵的创伤悄悄地平复了——又第二次离开了家门。
她收拾好以后再给她送去的行李,就坐上一辆雇来的双轮轻便马车,动身去斯图尔堡的一座小镇。她途中必须从那个小镇经过,因为这次行程的方向同她第一次鲁莽离家的方向几乎完全相反。尽管她十分渴望远走他乡,但是走到最近那个山丘拐弯的地方,她又回过头去,满腹惆怅地望了望马洛特村和她父亲的房屋。
在那所房屋里住着她的家人,尽管她就要远离他们,他们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了,但是大概他们的日常生活也许会依然同过去一样,在他们的意识中快乐也不会有太多的减少。几天以后,孩子们就会像往常一样玩起他们的游戏来,不会感到因为她的离开而缺少了什么。她决心离开是为了这些更小的孩子们能得到更大的好处;如果她留在家里不走,他们也许从她的管教中得不到丝毫好处,反而会因她的榜样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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