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170)

2025-10-09 评论

    说公爵一时狂热,当然,这是说对了。
    他在幽暗的公园里徘徊了很久,最后“发现自己”老在一条林荫道上转悠,在他的意识里存留着这样的印象:他已经走过这条林荫道了,从长椅到一棵又高又显眼的老树,总共百来步,他已经来回走了三四十趟了。在这至少整整1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在公园里想了些什么,他竟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即使是想回忆也未有所获,不过,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念头,因此而突然笑得前仰后合;虽然没什么好笑的,但他老是想笑。他想,关于决斗的设想,可能不只是在凯勒尔一个人的头脑里产生,因此,给手枪装弹药的事也许并非偶然……“哦,”他恍然想起另一个想法而突然站住了,“刚才他坐在角里时,她走到露台上来,发现我坐在那里,惊讶万分,而且——还那样笑……还问要不要喝茶;可是这时这张字条已经在她手里了,因此,她一定知道我坐在露台上,那么她又为什么感到惊讶呢?哈-哈-哈。”
    他从口袋里掏出字条,吻了一下,但马上又停下来,沉思起来。
    “这多么奇怪!这多么奇怪!”过了片刻他甚至有点忧郁地说。在感到强烈兴奋的时候他总会变得忧郁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凝神环顾四周,为走到这里来而惊讶。他很疲劳,走近条椅坐下。周围异常寂静。车站上音乐会已经结束。公园里大概已经没有别的人了;当然,至少已有11点半。夜是宁静、温暖、明亮的,6月初的彼得堡之夜就是这样的,但是在绿荫茂密的花园里,在他所处的林荫道上,却几乎已经全黑了。
    假如此刻有谁对他说,他在恋爱,而且,爱得很热烈,那么他会惊诧地否定这种想法,甚至会感到气忿。假如有人再补充说,阿格拉娅的字条是情书书,是约恋人幽会,那么他会为那个人羞愧得无地自容,也许还会向提出决斗。这一切完全是真诚的,他一次也没有怀疑过,也不容许有丝毫模棱两可的念头——认为这姑娘有可能爱他,或者甚至是自己有可能爱她。爱他,可能“爱像他这么一个人’!他认为是件咄咄怪事。他隐约觉得,如果确实有什么名堂的话,这不过是她这方面的儿戏;但是他对这种儿戏似乎大无动于衷,认为它太平常;他自己要操心和关心的完全是别的事。对于刚才将军激动之中脱口而出的话,即她嘲笑大家,尤其嘲笑他公爵,他是完全相信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丝毫也不感到受了屈辱;在他看来,事情就该是这样的。对于他来说主要的是明天他又将见到她,一清早就将与她并排坐在绿色长椅上,将听她讲怎么给手枪上弹药,将望着她。别的他什么都不需要,她究竟打算对他讲什么,这件直接关系到他的重要事究竟是件什么事,有一两回在他的头脑里也曾闪过这样的问题。此外,阿格拉娅约他来谈“重要事’,他片刻也不怀疑确实有那回事。但是现在他几乎根本不去想这件重要的事,甚至丝毫感觉不到要想这件事的欲望。
    林荫道沙地上轻轻发出的嚓嚓脚步声使得他抬起头来。黑暗中很难辨认来者的脸。这个人走到长椅前,在他旁边坐下。公爵迅即移近他,几乎紧挨着他,这才看出了是罗戈任苍白的脸。
    “我就知道,你是在这里什么地方游荡,没用多久就找到了,”罗戈任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句话低声说道。
    在旅客走廊里相遇之后他们是第一次见面。罗戈任的突然出现使公爵大力惊诧,有一段时间他都无法集中思想,痛苦的感觉又在他的心间复苏。看来,罗戈任明白他给对方造成的印象;虽然开始他曾有点不知所措,说话似乎故作随便的样子,但公爵很快就觉得,罗戈任没有丝毫做作,甚至也没有丝毫特别的困窘;如果在他的手势和话语里曾有过某种不自然,那也仅仅是外表的;在内心这个人是不可能改变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找到我的?”公爵为了开始说话而问道。
    “从凯勒尔那儿听说(我上你那儿去过),‘到公园去了’不是我想,事情果然是这样。”
    “什么事情?”公爵不安地抓住罗戈任冒出来的话问。
    罗戈任冷冷一笑,但不做解释。
    “我收到了你的信,列夫·尼古拉那维奇;你这一切全是徒劳……何苦呢?……现在我是从她那儿来找你的:她嘱咐一定要把你叫去,有什么话非常必要告诉你。她要你今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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