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亭(38)

2025-10-09 评论

    沃伦采夫看了看他。“你认为他有没有撒谎?”
    “没有,我的孩子,他没有撒谎。不过么,你看是不是别谈这些了。老弟,咱们抽袋烟吧,再请亚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过来……有她在场,说话也愉快些,不说话也轻松些。她还会给我们茶喝呢。”
    “好吧。”沃伦采夫说。“萨沙,你过来!”他叫道。
    亚历山德拉走了进来。他拉住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嘴上。
    罗亭(38)怀着纷乱而奇怪的心情回到家里。他恨自己,恨自己不可原谅的鲁莽,孩子般的轻率。难怪有人说:没有比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更难受的了。
    悔恨在嘶咬着罗亭(38)。
    “真是鬼使神差!”他咬牙切齿地自语道。“怎么会去找这位地主老爷!真亏我想得出来!完全是自讨没趣!”
    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的家里也发生了某种异常的变化。女主人整整一上午没有露面,也没有出来吃午饭。据惟一被允许进她房间的潘达列夫斯基说,她头疼。至于娜塔里娅,罗亭(38)也几乎没有跟她照过面,她一直跟邦库尔小姐呆在自己房间里……只是在餐厅里遇见他的时候,她悲伤地看了他一眼,那神情使他的心都颤栗了。她的脸也变了样,仿佛一场灾难昨天突然降临到了她头上。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使罗亭(38)坐立不安,为了排遣这种情绪,他便去找巴西斯托夫,跟他谈了许多,并且发现他是个热情洋溢、朝气勃勃的人,满怀着热烈的希望和毫不动摇的信心。傍晚的时候,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到客厅里呆了一两个小时。她对罗亭(38)非常客气,但又有点疏远,她时而发笑,时而皱眉,说话带着鼻音,而且都是藏头露尾的……一副十足的宫廷内侍的腔调。近来她好像对罗亭(38)有点冷漠了。“她打的是什么哑谜?”他从侧面望着她那高昂的脑袋,心里思忖着。
    没过多久,他就解开了这个谜。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他正沿着黑古隆咚的走廊回自己的房间去,突然有人塞给他一张纸条。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女孩子从他身边经过,他觉得好像是娜塔里娅的婢女。他回到自己房间里,支走了仆人,打开字条,看到了娜塔里娅亲笔写的几行字:
    请您明天早晨六点(最迟不超过七点)到阿夫久欣池塘边的橡树林等我,别的时间都不行。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一切都将结束,如果……请务必前往。
    必须作出决定……
    又及:如果我无法践约,那说明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到时我将设法通知您……
    罗亭(38)陷入了沉思,翻来覆去摆弄着纸条,然后塞到枕头下面,脱了衣服,躺到床上,但久久无法入眠,刚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醒了,时间还不到五点——

    阿夫久欣池塘,娜塔里娅和罗亭(38)约会的那个地方,早已不成其为池塘了。三十多年前堤岸崩塌,从此便荒废了……只有根据那淤积了一层肥沃的污泥的平坦的池底和堤坝的残痕,才可以猜到这儿曾经是个池塘。这儿原先还有一座庄园,但早已不复存在。惟一能勾起对它回忆的是那两棵巨松。巨松又高又细的枝叶日夜发出凄厉的呼啸……民间流传一种神秘的传说,似乎松树底下曾发生过一桩凶案;还说这两棵巨松不论哪一棵倒下来肯定会压死人;据说从前还有一棵松树,在暴风雨中倒下来压死了一名少女。这古池塘一带,大家认为是鬼怪出没的地方;这儿既荒僻又凄凉,即使天气晴朗的时候也显得阴森可怖,而附近那片早已枯死腐朽的橡树林,更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那些高大稀疏的灰色树干耸立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就像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幽灵,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又像一群阴险的老头聚在一起策划着什么阴谋。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在近旁逶迤而过。除非有特殊的原因,谁也不会走阿夫久欣池塘这条路。娜塔里娅却故意选择了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这儿离达丽娅-米哈依洛芙娜家不过一里地。
    罗亭(38)来到阿夫久欣池塘的时候,太阳早已升起,可是早晨的天气并不令人愉快。乳白色的浓云遮蔽了整个天空;风呼啸着,迅速地驱赶着密云。罗亭(38)沿着长满多刺的牛蒡和发黑的荨麻的堤岸走来走去。他的内心难以平静。一次次的幽会,一系列新的感受,吸引着他,同时也令他不安,尤其是接到昨天那张纸条以后。他看到事情快要了结,因而内心深处又有些害怕,尽管旁人看着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东看看西望望的那种镇定沉着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这一点。难怪比加索夫有一次说他像中国的大头娃娃那样头重脚轻。但一个人单凭脑袋,无论它怎样发达,却是连自己内心发生的变化也是难以搞清楚的……罗亭(38),聪明绝顶、洞察一切的罗亭(38),无法肯定自己究竟爱不爱娜塔里娅,是否真的感到痛苦,假如和她分手,将来会不会感到痛苦。既然他没有存心玩弄女性——对此应该为他说句公道话,那为什么要去扰乱那可怜的少女的芳心呢?为什么他会怀着神秘的颤栗期待着她的到来呢?惟一的答案只能是:谁也不会像缺乏热情的人那样轻易地迷恋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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