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之家(51)

2025-10-09 评论

    “列姆!”拉夫烈茨基喊了一声,于是往那座房子跑去。
    “列姆!列姆!”他又高声呼喊。
    声音突然停止了,身穿睡衣、敞着怀、头发蓬乱的老人的身影出现在窗口。
    “啊哈!”他庄严地说,“是您呀!”
    “赫里斯托福尔-费多雷奇,这是多么美妙的音乐啊!看在上帝份上,请您让我进去吧。”
    老人一句话也没说,一挥手,以一个庄严的姿势把房门钥匙从窗子里丢到了街上。拉夫烈茨基急忙跑上楼去,走进屋里,正想扑到列姆身上,可是老人像下命令一样指给他一把椅子,生硬地用俄语说:“请坐下,听着”;他自己坐到钢琴前,高傲而严肃地向四周扫视了一下,于是弹了起来。拉夫烈茨基很久没听过任何类似的音乐了:婉转悦耳、热情奔放的旋律,从第一个音响就扣人心弦;这旋律似流光泛彩,受灵感鼓舞,为幸福和美所陶醉,它渐渐增强,又渐趋沉寂;它触及大地上宝贵、神秘和圣洁的一切;它流露出一种亘古不变的永恒的愁思,飘向天际,渐渐消失。拉夫烈茨基挺直身躯,站在那里,由于异常兴奋,面色苍白,而且好像有点儿发冷。这乐曲立刻深入到他刚刚受到爱之幸福震撼的心灵里,而这乐曲本身也充满了爱情。“请再弹一遍,”最后一个和音刚刚弹完,他就低声请求说。老人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一只手拍了拍胸膛,不慌不忙地用自己祖国的语言说:“这是我作的,因为我是伟大的音乐家”,然后把这美妙的乐曲又重弹了一遍。屋里没有点灯,已经升起的月亮的清辉斜射到窗户上;空气也仿佛富有感情,随着响亮的乐曲声震颤;寒伧的小屋仿佛变成了令人肃然起敬的殿堂,在银光闪闪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老人的头好像充满灵感,高高抬了起来。拉夫烈茨基走到他跟前,拥抱了他。起初列姆没有回答他的拥抱,甚至还拿胳膊胁推开他;老人全身一动不动,好长时间一直还是那样严肃,几乎是不礼貌地朝前望着,只有两次低声含糊不清地说:“啊哈!”最后他那变了样的脸平静下来,松弛下来,为回答拉夫烈茨基热烈的祝贺,他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像孩子样轻轻呜咽着痛哭起来。
    “这真奇怪,”他说,“您恰好是在这时候来到这里;不过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您全都知道?”拉夫烈茨基不好意思地说。
    “您已经听到我的音乐了,”列姆回答,“难道您还不明白,我全都知道吗?”
    拉夫烈茨基直到早晨都不能入睡;他通宵都坐在床上。莉莎也没睡:她在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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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已经知道,拉夫烈茨基是怎样长大成人,怎样发展的了;让我对莉莎所受的教育也来说上几句吧。她父亲死的时候,她刚到十岁;不过父亲很少关心她。他整天忙于各种事务,经常操心的是增加自己的财富,他脾气暴躁,对人粗鲁,而且没有耐性;他不惜花钱给孩子们请老师,外国家庭教师,给他们做衣服,满足他们的其他需要;但是,用他自己的说法,让他照看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他却受不了,——而且他也没有时间照看他们;他在工作,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各种事务上,睡眠很少,偶尔打打牌,然后又是工作;他把自己比作一匹套在打谷机上的马。“我这一生过得好快啊,”弥留时,他那已经发干的嘴唇上挂着一丝苦笑,这样低声说。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为莉莎操心,其实比丈夫也多不了多少,尽管她曾在拉夫烈茨基面前夸口说,是她独自一个人教育自己的孩子们:她把莉莎打扮得像个洋娃娃,在客人面前抚摸她的小脑袋,当面管她叫乖孩子和心肝儿,——仅此而已:各种需要经常操心的事都让这个懒散的贵夫人感到厌倦。父亲在世的时候,莉莎由家庭女教师、从巴黎来的莫萝小姐照管;在他死后,就由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负责管教了。对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读者已经熟悉了;莫萝小姐却是个满脸皱纹、个子矮小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像鸟儿一样,见识也像鸟儿一样浅薄。年轻的时候,她过的是优哉游哉的生活,快到老年的时候,她只剩下了两种嗜好——爱吃美味佳肴,还有打牌。当她吃饱了,既没打牌,也没跟人闲扯的时候,——她脸上立刻会出现一种几乎是像死人一样的表情:有时,她坐着,眼睛在看,也在呼吸,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没有任何思想掠过她的脑海。甚至不能把她叫作善良的人:鸟儿是谈不上什么善良的。不知是由于她轻率地虚度了自己的青春年华,还是因为她从童年起就呼吸惯了巴黎的空气,——某种类似普遍、廉价的怀疑主义的东西已经在她头脑里深深地扎了根,她的这种怀疑主义通常是用这样一句话表达出来的:“Toutcac’estdesbeMtises”①。她说的是一种并不规范、然而却是纯粹巴黎习惯语的法语,她不搬弄是非,也不要小孩子脾气——对一个家庭女教师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她对莉莎的影响很小;对莉莎影响更大的,是她的保姆阿加菲娅-弗拉西耶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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