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之家(73)

2025-10-09 评论

    “画个十字吧,我的妈呀。莉佐奇卡,清醒一下吧,你这是怎么了,上帝保佑你,”她终于含糊不清地说,“你躺下,亲爱的,稍睡一会儿;这都是因为你失眠的关系,我的心肝儿。”
    莉莎抬起头来,她的双颊绯红。
    “不,姑姥姥,”她低声说,“请您不要这样说;我已经下定决心,我祈祷过了,我已经请求过上帝的旨意;一切都结束了,我和你们在一起的生活结束了。这样的教训不会是偶然的;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一点了。幸福没有降临到我的头上;就连我怀着对幸福的希望的时候,我的心也一直是痛苦的。我什么都知道,无论是自己的罪孽,还是别人的罪孽,还有爸爸是怎样聚敛自己财富的,我全都知道。这一切都需要祈祷,以期获得赦免,祈祷才能得到宽恕。我舍不得您,舍不得妈妈,舍不得莲诺奇卡;可是毫无办法;我感觉到,在这里,我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我已经和一切告别,最后一次向家里的一切问候过了;有什么在召唤我;我心里难过,我想永远闭门不出。请不要阻拦我,不要劝说我,请您帮助我,不然的话,我会独自出走……”
    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惊恐地听着她外孙女说的话。
    “她病了,在说胡话,”她想,“得派人去请医生来,请哪个医生呢?格杰昂诺夫斯基前几天称赞过某一位医生;他总是说谎——可说不定这一次说的是实话。”可是当她确信莉莎没有病,也不是说胡话,当莉莎总是用同样的话回答她的一切反对意见的时候,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却吓坏了,当真发起愁来。
    “可是你还不知道,我亲爱的孩子,”她开始劝说她,“修道院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要知道,我亲爱的,会给你吃绿色的大麻油,给你穿很厚很厚的粗布衣裳,叫你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出去;这一切你是受不了的,不是吗,莉佐奇卡。这都是阿加莎①在你身上留下的影响;这是她把你给弄糊涂了。可是要知道,她是过过了快活日子,无忧无虑地快活过了以后,才开始进修道院的;你也先过一阵快活日子吧。至少得让我安心去见上帝,等我死了以后,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有谁见过,为了这么一个,为了一个山羊胡子,请上帝饶恕我,为了一个男人,就进修道院的?好吧,既然你心里这么难过,那就出去走走,向上帝的仆人祷告祷告,作一次祈祷吧,可千万别往自己头上戴修女的黑头巾,你呀,我的爷呀,我的妈呀……”——
    ①即莉莎的保姆阿加菲娅。
    于是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伤心地痛哭起来。
    莉莎安慰她,擦掉她的眼泪,自己也在哭,可是意志仍然十分坚决。由于感到绝望,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试图采取威胁的办法:把一切都告诉她母亲……可是这也没有用。只是由于老太婆一再请求,莉莎答应把实现自己心愿的时间推迟半年;可是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也得许下诺言,如果六个月以后莉莎不改变自己的决定,她就要亲自帮助莉莎,设法获得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的同意。
    最初的寒冷天气一到,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就不顾自己曾许下在偏僻乡村隐居的诺言,准备好足够的钱,搬到彼得堡去住了,在那里租了一所俭朴、然而舒适的住宅,那是在她之前离开O市的潘申给她物色到的。潘申待在O市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已经完全失去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的好感;他突然不再去拜访她,而且几乎没离开过拉夫里基。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征服了他,正是征服了他:别的词汇不能表达她对他那种无限的、无须回报、不可抗拒的权威。
    拉夫烈茨基在莫斯科度过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春天,他得到消息,说莉莎已经在俄罗斯最边远的一个地方U……修道院里出家作了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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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八年。又到了春天……不过,让我先说几句话,谈谈米哈列维奇、潘申、拉夫烈茨卡娅夫人的命运,——然后就与他们告别吧。米哈列维奇经过长期漂泊之后,终于碰到一个真正的工作:他获得了一所公立学校的首席学监的位置。他对自己的命运十分满意,他的学生们都“崇拜”他,不过也会在背后滑稽地模仿他的动作。潘申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已经在谋取主任的职位了;他走路时已经有点儿拱腰驼背:大概是赏赐给他戴在脖子上的弗拉基米尔十字勋章①坠得他身子朝前弯了。在他身上,与艺术家的气质相比,官僚的气质已经占了绝对优势;他那仍然显得年轻的脸已经发黄,头发开始疏稀了,他也已经不唱歌,也不画画了,不过暗地里在从事文学写作:他写了一部小喜剧,一部像“谚语”之类的东西,因为现在所有写作的人都一定要“描写”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所以他也在这部小喜剧里描写了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而且私下里把它念给两三个赏识他的女士听。然而他还没结婚,尽管在这方面他遇到过许多很好的机会:这全都要归咎于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至于说到她,那么她仍然经常住在巴黎:费奥多尔-伊万内奇给了她一张期票,把她打发走了,以免她又会第二次突然到来。她见老了,也长胖了,不过仍然讨人喜欢,风度优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在小仲马先生的戏剧作品里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她对去剧院非常热心,那里的舞台上经常有害肺病的、多情善感的茶花女们在演出,她觉得,作一个像多什夫人②那样的人,是人类幸福的最高境界:有一次她宣称,对于自己的女儿,她不希望她会有比这更好的命运。但命运会让mademoiselleAda③摆脱类似的幸福,对此是应该抱有希望的:阿达已经从一个面色红润、体态丰满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肺部不健康、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她的神经已经是病态的了。为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倾倒的人已经减少了,但是并未绝迹;大概,她会把其中的某几位一直保留到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候。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当中对她最热心的是一个姓扎库达洛-斯库贝尔尼科夫的人,他是个退役的近卫军士官,约摸三十八岁,身体异常健壮。拉夫烈茨卡娅夫人沙龙里的法国客人们管他叫“legrostaureaudel’Ukraine”④;瓦尔瓦拉-帕夫洛芙娜从不邀请他参加自己时髦的晚会,可是他完全博得了她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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