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外郊游前的星期六晚上她又去看望了他。她敲门的时候又感觉到了明显的心情紧张,每次来找他的时候都是这样。这种心情总是愈来愈紧张,直到与他本人在一起为止。但是她没有等多久。他急忙门打开,请她进入自己的书房,又殷勤地帮她脱下春季外套,还用嘴唇毕恭毕敬地挨了挨她高雅美丽的手。然后他们在书桌旁深色绒布小沙发上落座。
房间里已经是很黑暗了。外边的天空中乌云在晚风里匆忙地互相追逐。云影朦胧使得阴沉沉的黄昏光亮也动荡不安起来。他问要不要点灯。她作了否定的答复。这种昏暗,甜美,让人无法识别而只能想象的光亮配上他那温柔的忧郁,她觉得很可爱。她很安静地坐着。这时候她还能清楚地觉察出房间里雅致的布置。高贵的写字台上有一座青铜雕像,右边是一个雕刻成的提琴架。一块透过玻璃窗冷漠地看着房内的灰色天空衬托得提琴架的侧面黑影十分清晰。有个声音深沉而准确的钟在什么地方滴滴答答地走着,似乎这就是没有同情心的时间的艰难步伐。除此以外这里是很安静的。只有一两缕蓝色的烟雾从他忘记了的香烟上冉冉而起,升入黑暗中。这时一阵微温的春风穿过敞开的窗子向他们吹来。
他们在闲聊。最初他们微笑着不停地讲述。但是在吓人的黑暗中他们谈话越来越困难了。他讲起一个新的音乐作品。那是一首爱情歌曲,是根据从前他在一个乡村里听到的几节朴实无华但忧伤感人的民歌写成的。当时有几个姑娘劳动后回家。她们的歌声从远方传来。他听不懂她们唱的歌词,但是他听出了这首民歌中温和的和压抑的渴望。昨天这首歌的旋律在他心中突然又出现了。那已经是晚上很晚了。于是那旋律就变成了他的一首歌。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住他看。但是他理解了她的要求,便默默地走到窗口,取下他的提琴。他开始以很低的声音拉起了这首歌。
他身后的光线又逐渐亮了起来。这是晚霞在燃烧,在紫红色的光焰中燃烧起来了。房间里开始受到明亮光线的返照,这光线慢慢变得更加阴森森,更加令人厌恶了。
他以奇妙的力量演奏着这首孤寂的歌。他自己沉醉于琴声之中。于是他忘记了他的歌,只记住了充满无限渴望的,陌生的民歌旋律。这个旋律以他的多种变奏一再诉说同样的内容,一再哭泣和欢呼。他不再考虑什么了。他的思是遥远的和混乱的。只有他内心潮涌般的感情还在形成音调,并且归于音调所有。美淹没了这个狭窄昏暗的房间……红霞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沉重阴影,而他依然在拉提琴。他早已忘记了,他现在演奏这首歌仅仅是为了对她表示敬意。他的全部,对世界上所有妇女的爱,对美好事物总体的爱,都在幸福热情颤动的琴弦上觉醒了。他不断觉得有了新的提高和更狂热的力量,但是没有达到令人愉悦的满足。在最迅速的振奋中也还是只有渴望,只有的渴望和欢呼的渴望。于是他一直继续演奏,像是要协调某个确定的和弦,走向一个他没能找到的结束性的和弦转变。
突然他中断了拉琴……艾利卡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呜咽,便昏倒在沙发上了。她本来是在琴声的引诱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的。她那软弱敏感的神经总是屈服于感情音乐的魔术。听到忧伤的旋律,她就会哭泣。这首歌里含有迫切的和令人兴奋的期待,使她内心的全部感情都激动了,使她的神经处于可怕的,喘息不止的紧张状态。她觉得这种受到抑制的渴望的压力如同是一种痛苦。她感到仿佛在这种桎梏人的痛苦中她不能不呼喊出来。但是她又不愿意这样做。于是只有在突然的啼泣痉挛中她那控制不住的感情激动才能平静下来。
他跪在她的身边,努力使她平静。他轻轻地吻她的手。但是她一直在颤抖。有时候她的手指也一阵痉挛,如同受到电击那样。他亲热地和她说话,而她却充耳不闻。现在他变得更加热诚了。他说热情的话,他吻她的手指,吻她的手,吻她不住颤动的嘴——她的嘴在他的嘴唇下边也无意识的发抖。他的吻变碍愈来愈迫切,同时他还在讲些温存体贴的情语。他愈来愈狂热和愈急切地抱紧了她。
突然间她从半睡梦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她简直是猛烈地把他推了回去。他在惊恐之中心神不定地站立起来。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回忆起来了种种事情。随后她的目光惶惶不安断断续续地说,但愿他能原谅她。她的神经性痉挛经常这样发作。这一次是音乐使她激动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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