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最好立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选择十月七日,决不能破坏。这座人造的,用许多谎言装饰的她胜利的大厦不能因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毁于一旦。她必须等待。但是这比死更令人生气,等待死亡的时刻,外面风在嘲笑,这里黑暗的阴影攫取了她的心。死前她最后一个漫漫长夜,直到朝露出来,她怎么忍受得了?黑暗的东西越来越像幽灵般逼近。她昔日生活的影子从沟里升腾出来——她避开它们,从一个房间逃到另一个房间,但是彩画盯着她,在窗子后面狞笑着,在柜子后面蜷缩着,死神已经抓着这个还活着,还想只活一夜的女人。她渴望见某一个人,像渴望一件大衣来蔽体御寒直到天明一样。
突然她按门铃,铃声尖锐刺耳。门开了,一个仆人睡眼惺忪地进门来。她吩咐他立即去神甫的侄儿那里,叫醒他并把他带来。她有重要消息告诉他。仆人像一个疯子般凝望着她,但是她未感到,根本没有觉察到什么。她已心灰意冷。她不羞于把打过她的人叫来,她在男仆人面前毫不犹豫地在夜里把一个男人叫进自己的卧室。她心里只有一片空虚,寒冷,她感到,她那可怜的发抖的身体需要温暖,以免冻僵。她的心灵已经死了,她只需要杀死躯体。
过了些时,门开了。她以前的情人进。他的脸露出冰冷和嘲笑的眼光,她感到十分陌生。但是恐怖一下屈服于这些东西。他开了门,她不再完全单独地与物件在一起了。
他力图显得很坚定,不流露出内心的惊异。因为对他来说这个呼声完全不用传达的,他已经听到几天了。现在宫中的庆祝活动正在。他的眼睛由于愤怒而眯缝着,他在公园的格子门周围乱溜达。他折磨自己,责备自己作为情人,本可以光明正大行事。他折磨自己,愤恨自己当时那么贬低她。因为在这挥金如土的地方,他一下明白了财富的整个威力,他耽误了时机去利用这笔财产。那时候,同德普里夫人在一起的时刻,使他有兴趣去玩弄这些穿绸着缎、香艳堕落的女人,她们那柔嫩的纤纤细手,激起异性的快感。她把自己推回到可怜兮兮的教士住宅。房子里一切东西似乎一下子变得粗笨不堪,肮脏和陈旧了。他曾一度受到刺激的性欲使他的眼光盯着来自巴黎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巴黎女人瞧他一眼。她的豪华马车经过他身旁,车轮溅起的污水弄脏了他一身。高贵的老爷看见他脱帽致意,根本不予理睬。他们上百次打发他去宫里,投身于德普里夫人脚下,恐惧总是使他退避三舍。
但是现在她派人叫他来,这使他骄傲。他内心里受到鼓舞,这是他平生最骄傲的时刻:她又需要他了。
他们相对而视一瞬间,他们几乎不能隐藏住仇恨的目光。在这时刻每个人都轻视对方,因为要糟蹋对方。德普里夫人强忍着,她的声音十分冷淡:
“伯林顿公爵昨天问我,我是否能给他推荐一位秘书,如果你想得到工作岗位,那么我明天派你去巴黎给他送一封信。”
这个青年人颤抖着,他已经作了一个高傲的姿势。如果她求他的话,他愿意友善地表示宽容和仁慈。但是现在破碎了。贪欲在主宰着他。巴黎在他的眼前闪光。
“如果夫人有事吩咐,——我,我知道对我没有更大的幸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他的眼光流露出一个挨鞭打的狗乞求的神情。
她点头,然后望着他,既有统治者的威严,又很温和。他明白了。一切又变得像当年一样……
她忘不了那个炎热的夜晚。她恨他,蔑视他,欺骗他,因为根本没有伯林顿公爵。她知道,她自己多么卑鄙。她必须用诺言来收买一个人的爱抚。但是这是生活,她用四肢感觉到的生气勃勃的生活。她用嘴唇喝到生命之泉。这不是黑暗,不是她想要保持的沉默。她感觉到,他青年的温暖如何驱了死神。她在那一秒钟知道,她只是想欺骗死神。死神越来越逼近了。她第一次预感到了死神的威力。
十月七日早晨,天气晴朗,太阳在田野上空跳动着。连阴处也纯洁透明,德普里夫人精心穿着打扮,好像过节似的。她整理好东西,烧毁了信件。她把她的全是贵重的首饰锁进乌木盒子里,将一切债券与合同撕得粉碎。天亮以来,她心里一切又明白了和肯定了,她自称对万物都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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