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36)

2025-10-09 评论

    她激动地说出这一句话,显得生硬,不满和粗暴。而神经已经受到了刺激的男爵听到她这么说,像被撞了一下。是对他威胁吗?是向他挑衅吗?他心里的懦怯、同情一下子被消散掉。几个星期以来积聚的憎恨和厌恶再也抑制不住,互相交织在一起,连同那个总得了结此事的意愿。突然,他换上完全不同的语调,以那种在部里学来的冷静而实在的态度,淡漠地确认,是的,是的,是这样,确实是自己叫男仆处理所有的家务事。他本人当然希望她能好自为之。他自己也没法收回辞退的通知。但是,如果她仍然不能同男仆和睦相处,那他也只好不指望她帮忙了。
    男爵有力地集中了全部意志,不可动摇地下定了决心,面对任何含蓄的暗示或亲近毫不畏缩。他在说最后几句话时,目光直逼主观认定的威胁者,注视着她。
    这时候,克蕾申琪畏怯地从地板上抬起眼睛,但流露出来的只是这样的目光,好像一头被击中内脏的野兽,看出一群猎犬就在自己面前从树丛中窜出来。“我谢谢啦……”她还是勉强说出了口,声音非常虚弱,“我走了……我不想给老爷您再添麻烦了……”
    接着,她缓慢地,没有回头,趿拉着鞋于,垂下肩膀,踏着僵硬、笨拙的步子走出房门。
    晚上,男爵看歌剧回来,在书桌上伸手去取送来的信件,发现一个异样的方形物件。借着亮起来的灯光,他认出这是一只土气的木雕小箱子。小木箱没有上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克蕾申琪曾经从他手上接过去的所有零碎儿:那几张打猎卡、两张戏票、一只银环、一整叠长方形的钞票,当中夹着一张二十年前在蒂罗尔拍的快照。在相片上,显然由于闪光而受惊,她的眼睛流露出和几个钟头前告别时完全一样的那种被击中、被痛打后的神情。
    男爵为难地把木箱推到一边,走出去问男仆,克蕾申琪的这些东西放在他的书桌上做什么。男仆马上说由他去把这个对头叫来,要她讲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无论在厨房里,还是在其他任何一间房子里都找不到克蕾申琪。第二天,警方发出通告,说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从多瑙河桥上跳下自杀。这时候,主仆俩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打听勒波雷拉躲到哪里去的事了。

    一次经历一个人在人生的两桩最困难的事情上使我受到了教育:为了完全的内在的自由不屈从于世上最强大的力量,金钱的力量;另一桩是生活在人们中间使所有人都成为朋友,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我要是忘记这样一个人,那就是忘恩负义。
    我是在一个完全平常的情况下认识了这个极为独特的人的。那时我住在一座小城里,一天下午我带着我的那只西班牙狗去散步。突然狗显得极端不安,它在地上翻滚,在树上蹭痒,同时不断地狂叫和发出呼噜的声音。
    还非常奇怪的是,就在狗反常的当儿,我发现有人正经过我的身边,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岁的男人,他衣着褴褛,没有领子,没戴帽子。一个乞丐,我想并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小钱。可这个陌生人非常安闲地朝我微笑,用他的两只清澈的蓝色眼睛望着我,像似一个老熟人。
    “这只可怜的动物有些不舒服,”他说并用手指着狗。“你到这儿来,我们马上会弄好的。”
    他用你来称呼我,仿佛我们是好朋友似的;从他的气质中流露出的这样一种热心的友情,使我根本不能对这种亲切表示拒绝。我随他走到一条长凳,坐在他旁边。他用一声尖厉的口哨来召唤狗。
    于是怪得出奇的事情就发生了:我的这只向来对生人极为不友好的卡斯巴尔竟跑过来,顺从地把头伏在陌生人的膝上。他开始用他那长长的敏感的手指在检查狗的皮肤。终于他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啊哈”,随即进行了一种看来是非常痛苦的手术,因为我的卡斯巴尔多次狂叫了起来,可即使如此它并没有跑开的样子。突然这个人把狗放开,让它又自由了。
    “好了,”他笑着说道,把个什么东西捏在手上举了起来。“可爱的小狗,你现在又能跳了。”狗跑开了,这当儿陌生人立起身来,说了声再见,点了点头就又走自己的路了。他这样匆忙地离去,我都没有来得及想给他点什么作为对他的回报,更谈不到去表示我的感谢了。他出现时带着一种笃定的自信,他消失时也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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