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38)

2025-10-09 评论

    我很难描述我的喜悦之情,能去满足这样一个人的愿望,在我熟悉的人中他是第一个奉献得多索取得少的人。我急忙尾追他去。
    “安东,安东,”我朝下坡喊道,“我有一件大衣给你!”
    我的眼睛又看到了他那明亮安详的目光。他对我跟在他的后面跑来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在他看来,一个人把他多余的一件大衣送另一个极为需要的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我的厨娘翻找我的那些旧衣服。安东看了看,从一堆里拿出一件大衣,试了试,随即非常平静地说:“这件我穿着合适!”
    说这句话时,他带着一个主人的表情,有点像在一家商店从陈列的货物里挑选自己需要的那样。随后他对其他的衣服又投去了一瞥。
    “你可以把这双鞋送给住在萨尔泽巷的弗里茨,他太需要了!那些衬衣给正阳大街的约瑟夫,它们对他有用处。若是你认为合适的话,我替你把这些东西带去。”
    他是用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表示一种自然而然的善意所带有的慷慨大度的语气说这番话的。我感到我必须为此感谢他,他把我的这些衣服分配给了那些我根本不可能认识的人。他把鞋和衬衣包了起来并补充说道:
    “你真的是一位高尚的人,这些东西就这样送掉了!”
    他掉了。
    可事实上,我写的那些书得到称赞的评论从来没有像这句朴素无华的话使我如此兴高采烈。在此后的年代我还一直怀着感激之情想到安东,因为几乎没有一个人在道德上予我如此多的帮助。每当我锱铢必较时,我就经常忆起这个人,他生活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因为他从不要求更多,够一天用的足矣。这总是引我去做同样的思:如果世界彼此信赖的话,那就不会有,不会有法庭,不会有监狱和……不会有金钱。若是所有的人都像这个人一样生活,总是全力投入而只取其所需,那我们的复杂的经济生活不也该做些改进吗?
    多年来我再也没有听到安东的消息。但是我几乎能向任何人表明,我对此一点毫不担心:他从不会被上帝抛弃,并且,更为少有的是,也从不会被人们抛弃。
    (1939)
    高中甫译

    为了给一颗心以致命的打击,命运并不是总需要聚积力量,猛烈地扑上去;从微不足道的原因去促成毁灭,这才激起生性乖张的命运的乐趣。用人类模糊不清的语言,我们称这最初的、不足介意的行为为诱因,并且令人吃惊地把它那无足轻重的分量与经常是强烈的起持续作用的力量相比。正如一种疾病很少在它发作之前被人发觉一样,一个人的命运在它变得明显可见和已成为事实之前也很少被察觉。在它从外部触及人们的灵魂之前,它早已一直在内部,从精神到血液中主宰一切了。人的自我认识同时也是一种自我抗拒,而且多半是无济于事的。
    索罗门松老人.当他在国内时,自称为枢密顾问。最近,他携同全家在复活节期间来到了意大利,住在加尔达湖畔的一家旅馆里。这天夜里,老人突然被心头的一阵剧痛惊醒;仿佛有什么东西重压在他的身上,胸口闷得厉害,几乎无法呼吸。老人感到恐惧,因为他一直为胆痉挛所折磨。医生曾建议他到卡尔斯巴德进行疗养。可是,他没有听从医生的嘱咐,却为着全家的缘故来到了南方。此时,他真担心,害怕疼劲儿会愈加厉害,于是畏惧地用手去抚摸他那肥胖的腹部。过了一会儿,尽管疼劲儿并未减轻,但他确信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
    他感到只是胃部难受,这很可能是由于吃了不洁的食品而引起的轻度食物中毒所致。因为在意大利,对于一个旅游者来说,这乃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常事了。他轻轻吸了口气,抽回了那只颤抖着的手。可那股难受劲儿使他喘不过气来。老人呻吟着走下床来,想活动一下。他站起身来,尤其是走了几步以后,真觉得舒服多了。可是,房;司又黑又窄,他更怕吵醒睡在旁边床上的妻子,引起她不必要的惊慌。于是他披上睡衣,赤着脚穿上了拖鞋,蹑手蹑脚地溜到了走廊上,以便在那里活动活动,好减缓痛苦。
    他推开正对着昏暗走廊的房门,这当儿从敞开的窗口处,传来了教堂塔楼上的钟声。震颤的钟声响了四下,这声音在湖面上先是响亮,随即渐渐地消失了。已是清晨四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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