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热(17)

2025-10-09 评论

    这时候摆钟打响了。钟里的布谷鸟……布谷鸟用轻细的声音呜叫了七次。他猛然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便向另一个人——向他还是向她,他不知道了——伸出手来。这时有一个声音——那必定是她的声音——说:“再见!”他觉得轻松和高兴,随后房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转瞬之间,当他站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清楚了:现在他失去了他的朋友。如果他不想偷窃他的朋友,他就不能再和这个朋友交往了。他觉得,他可能抵抗不住这位少有的姑娘的。她的头发的香味,她的肢体热情剧烈的痉挛,那欲望的力量,这一切都在他的心里燃烧了起来。他知道,如果她像今天这样用诱人的微笑盯住他看,他是无力抗拒的。她对他突然强烈爱慕起来,以至为了他而欺骗施拉梅克那个坚定、漂亮、健壮的人,那个他贝格尔暗中非常嫉妒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对此全不理解,他感觉不到骄傲,也感觉不到愉快。他只感到一种强烈的忧伤:为了不在施拉梅克跟前变成流氓无赖,现在他必须躲避开他的这个朋友。当然与施拉梅克的友谊并没有成为像他所期望的那样。许多事情他都看透了,认清了有些一度使他感到迷惘的,可现在当事情成为过去,他觉得竟是这样多得无穷无尽。这是他在维也纳还拥有的最后的东西。一切都滑过去了,先是种种希望和好奇心,然后是好奇,学习的乐趣和勤奋,而现在还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友谊了。他觉得,此时此刻他太可怜了。
    这时候他听到隔壁房间里一阵声响。这是轻轻的哧哧笑声,现在声音大了。他凝神谛听,两只手放在怦怦直跳的胸口。他们是在嘲笑他贝格尔吗?卡尔拉把一切都告施拉梅克了吗?归根结底,这是引诱他的预谋游戏吗?他凝神谛听。不对,这是另外一种笑声,其间有咄咄的吻声,还有激动的哧哧笑声,然后又是说话,是亲热,他们丝毫不感到害羞的亲热。贝格尔不由得攥起拳头,一头栽到了床上。为了不再听到任何声响,他用枕头堵住耳朵。他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一种疯狂愤怒的厌恶,使他可能呕吐的厌恶,对他的朋友,对这个,对他自己,他几乎参与了这样一种令人讨厌的游戏,一种对整个生活不假思索,筋疲力竭,异常惊惧和瘫软无力的厌恶。
    在那些抑郁的日子里,他给他的姐姐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姐姐,我很感谢你给我的生日贺信。最近这些日子里我感到沉重。你的信提醒了我,告诉了我:今天我满十八岁了。我读过之后,觉得这与我无关,觉得这不是真的。因为信中所有那些关于我的自由与青春的幸福的话,如果不是出自你的可爱的手,如果不是用我幼年时代所熟悉的笔迹写的,我真要看作是一种讥笑。因为如今我生活中的一切与你所能想象到的我的样子完全不同,与我自己原来的希望也完全不同。把这一切都写给你,我很难过。但是在这里我再没有别的人可谈。这几天我没和一个人说过话。有时候我在街上跟在别人身后,听人家谈话,只是为了要知道,说话声音是否好听。我对什么也不了解,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也没有办成。现在我毫无目的,正在走向毁灭。这几天我没有重要事情,没遇到一副熟悉的面孔。你不明白孤寂地处于千百个人中间意味着什么。
    我和施拉梅克的关系也是一切都成了过去。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不能对你一一详述。因为你不会理解这里的事。甚至我自己也几乎不能理解。我没有过错,他也没有过错,而是在我们中间有了一个类似双刃剑的东西。现在在我失去了他以后,我才知道,他是我在维也纳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还有一件事,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不要透露给别人。就是现在我不再学习了。这几个星期我没有去上课,我的书本上已经积满了灰尘。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可是我再也学不下去了,我变得愚顽不灵。这里没有什么职业吸引我,没有什么职业能帮助我摆脱这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孤寂感。在这里我再不想做任何事情,这里的一切都令人厌恶。我憎恶我所走的街道上的每块石头,我憎恨我的房间,我憎恨我所遇到的人。我是带着痛苦呼吸寒冷、潮湿和肮脏的空气的。这里的一切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要毁灭了,就像沉沦在一个泥潭里一样。也许我还太年轻,可以肯定,我太软弱。我没有铁拳,没有决心。我像一个孩子一样立身于忙忙碌碌的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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