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吉像是一个人在演狂言,说着说着,他突然闭了口,似已进入了冥想,或许,他是被这春日的淡淡阳光融化了。樱花簌簌落到他头上。秀吉太安静了,众人反倒坐立不安。
愈是浮想联翩,就愈能体会人生的无常。家康屏气凝神,继续观察着秀吉,秀吉身上依然存在着他难以解开的谜。可是下了枪山,踏上归途时,秀吉却变了模样。他特意凑到家康耳边,小声道:“内府,让你忧心了。不用担心。我不那么说,木食和义演这些密宗和尚便不会感动。究竟是我厉害,还是行者厉害?哈哈哈。谁会立刻大兴土木?今年仅战事和震后重建就够棘手了,即使真做,也是明年的事了。你不必担心。”
家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或许,秀吉是故意要揶揄他,才让他陪自己赏花。争强好胜的秀吉,无论如何也要压倒家康。尽管大吹大擂,可从那以后,他再也未曾提起过此事,只是捐了一千五百石米重修了五重塔,其他的事情仿佛被忘了个一干二净。
实际上,庆长二年,秀吉诸事缠身,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琐事。第二次出兵所需粮秣的一大半,本欲在朝鲜当地筹集,可由于持续的兵荒马乱,筹粮已无望。百姓多数四散逃亡,土地根本无人耕种。而且,当地部队连年征战,需要不断地鼓舞士气。战事则仿佛陷入无尽的泥潭,在大坂,聚乐第被拆除,还要为已定为嗣子的秀赖在京都建造府邸。秀赖的府邸一修好,秀吉又蠢蠢欲动。他并非清静无为,而是在暗中积蓄力量——他真的快要疯了。用北政所的话说,秀吉至死也不会停止征战的脚步,可这一次,他似迷失了方向。
转眼到了庆长三年。
在朝鲜,从正月起,困守蔚山城的加藤清正就陷入了苦战,正当赴朝诸将浅野幸长、小早川秀秋、毛利秀元、黑田长政、加藤嘉明、蜂须贺家政、锅岛直茂、生驹一正、岛津又弘等人为此煞费苦心时,不知为何,新春之时,秀吉竟然未进宫去参见天皇。大约从此时起,秀吉的食欲眼见着大大减退,神志又出现了恍惚之态。
家康亦忧心不已:秀吉意识到战事在短时间内无法解决,似又陷入了恐惧。
“内府,你再陪我去一趟醍醐吧。”秀吉再次邀请家康时,已是二月初八。家康一边茶敬地点头答应,一边暗自思量:这一日终于到来了。“现在还不到赏花的季节。”
“不,我要做,内府!”
“大人要做什么?”
“我去年曾说过,要把吉野搬到那里。我要看看,到底是行者厉害,还是我厉害……我要做的就是这个。”
“如今才二月初八,赏花起码得在三月中旬,还差一个多月呢。”家康回了一句,可秀吉根本不看他一眼,“就在这一个多月里,我偏要在这里造出个吉野给世人看看。这就是丰臣秀吉。不用担心,世上没有太阁办不到的事。如此一来,民心振奋,军心亦会大振,这才是为政的极致。我要把地震以来的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家康除了默默同意,别无他法。他觉得,秀吉这不过是心血来潮。当前,战局没有任何头绪,地震后的重建也刚告一段落。闲不住的秀吉,便蓦地想起了去岁在樱花树下的空想。
“总之,咱们二人先去看看。然后一气呵成,让那些萎靡不振的家伙大吃一惊。”
其实,世风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萎靡,秀吉似真已疯了。
二人出了城。一路上,秀吉兴致极高,他甚至在想象义演准后吃惊的样子。“去年我故意兴致勃勃,然后抛诸脑后。这把戏实在是有趣,先让他高兴一阵,我再假装一无所知。‘太阁大人满口空话,说什么在京城附近造一座吉野山,无所不能的太阁,其实也难以做到……’我故意先让人这样想,然后在眨眼间把它变成现实,这样才有趣。”随后他朗声笑了,“我的确喜欢让人大吃一惊啊。我是否有些促狭,内府?”
到了三宝院,在告诉义演真相之前,秀吉又装模作样地问这问那,不停地要看看厨房怎么样了,书院如何了,水池如何了,护摩堂的位置确定得如何了,金堂修得怎样了,仁王们怎样了等,让义演忙里忙外。他先把对方戏弄够了,才一本正经道:“这次工程,你最好不要多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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