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175)

2025-10-09 评论

  早晨他已拒绝这个教士的探望,然而此人打算让于连作忏悔,然后利用他认为肯定可以获悉的所有那些隐情,在贝藏松的年轻女人中博取名声。
  他高声宣布,他要在监狱门口度过白天和黑夜;“天主派我来打动这个叛教者的心……”老百姓总是喜欢看热闹,开始聚集起来。
  “是的,我的弟兄们,”他对他们说,“我要在这里度过白天,黑夜,以及此后的年有白天和年有黑夜。圣灵跟我说过话,我负有上天的使命;我要拯救年轻的索莱尔的灵魂。跟我一起祈祷吧……”
  于连讨厌人家议论他,讨厌一切能够把注意力引向他的事情。他想抓住时机悄悄地逃离这个世界;然而他又存着再见德-莱纳夫人的希望,他爱得发了狂。
  监狱的门朝着一条很热闹的街。想到这个一身泥巴的教士招来一大群人议论纷纷,他的心备受折磨。“毫无疑问,他每时刻都提到我的名字!”这时刻比死亡还让人难受。
  有一个看守对他很忠心,他一个钟头里叫了他两、三回,让他去看看那教士是不是还在监狱门口。
  “先生,他跪在泥水里,”看守每次都对他说,“他高声祈祷,为您的灵魂念连祷文……”“无礼的家伙!”于连想,这时候,他果然听见一片低沉的嗡嗡声,那是人们应答连祷文的声音。更使他不耐烦的是,他看见看守本人也嘴唇一动一动地念着拉丁文。“有人开始说,”看守说,“您的心肠一定很硬,才会拒绝这个圣洁的人的帮助。”
  “我的祖国啊!你还是这么地野蛮!”于连气疯了,嚷道。
  “这家伙想在报上有一篇文章,他肯定会得到的。”
  “啊!该下地狱的外省人!在巴黎,我可不受这样的气。那儿的人招摇撞骗要高明得多。”
  “让那个圣洁的教士进来吧,”最后分对看守说,额上的汗直往下淌。看守画了个十字,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那个圣洁的教士丑得可怕,而且还浑身是泥。冰冷的雨水更增加了黑牢的阴暗和潮湿。教士想拥抱于连,说话间拿出了深受感动的样子。最卑劣的伪善实在太明显;于连一辈子还不曾这么愤怒过。
  教士进来已经一刻钟,于连完全成了个懦夫。他第一次觉得死是可怕的。他想到执行后两天,尸体开始腐烂……
  他正要表现出软弱,或者扑向教士,用锁链勒死他,这时候突然想。何不请这个圣洁的人为他举行一次四十法郎的弥撒,就在当天。
  时间快到中午。教士走了。

  他一走,于连便大哭,为了死亡而哭,渐渐地他对自己说,如果德-莱纳夫人在贝藏松,他定会向她承认他的软弱……
  正当他因心爱的女人不在而最感惋惜的时候,他听见了玛蒂尔德的脚步声。
  “监狱里最大的不幸,”他想,“就是不能把门关上。”不管玛蒂尔德说什么,都只是让他生气。
  她对他说,审判那天,德-瓦勒诺先生口袋里已装着省长任命书,所以他才敢把德-福利莱先生不放在眼里,乐得判他死刑。
  “‘您的朋友是怎么想的,’德-福利莱先生刚才对我说,‘居然去唤醒和攻击这个资产阶级贵族的虚荣心!为什么要谈社会等级?他告诉了他们为维护他们的政治利益应该做什么,这些傻瓜根本没想到,并且已准备流泪了,这种社会等级的利益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就看不见死刑的恐怖了。应该承认,索莱尔先生处理事情还太嫩。如果我们请求特赦还不能救他,他的死就无异于自杀了……’”
  玛蒂尔德当然不会把她还没有料到的事情告诉于连,原来德-福利莱神甫看见于连完了,不禁动了念头,以为若能接替于连,必对他实现野心有好处。
  于连干生气,又有抵触情绪,弄得几乎不能自制,就对玛蒂尔德说:“去为我做一回弥撒吧,让我安静一会儿。”玛蒂尔德本来已很嫉妒德-莱纳夫人来探望,又刚刚知道她已离城,便明白了于连为什么发脾气,不禁大哭起来。
  她的痛苦是真实的,于连看得出,就更感到恼火。他迫切地需要狐独,可如何做得到?
  最后,玛蒂尔德试图让他缓和下来,讲了种种道理,也就走了,然而几乎同时,富凯来了。
  “我需要一个人呆着,”他对这位忠实的朋友说……见他迟疑,就又说,“我正在写一篇回忆录,供请求特赦用……还有……求求你,别再跟我谈死的事了,如果那天我有什么特别的需要,让我首先跟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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