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猎人在林中入了一枪,猎物掉下来,他冲上去抓住。他的靴子碰到一个两尺高的蚁巢,毁了蚂蚁的住处,蚂蚁和它们的卵散得远远的……蚂蚁中最有智慧的,也永远理解不了猎人靴子这个黑色的、巨大的、可怕的东西,它以难以置信地迅速闯进它们的住处,还伴以一束发红的火光……”
“……因此,死生,永恒,对于其器官大到足以理解它们的人类来说,都是些很简单的事物……”
“盛夏,一只蜉蝣早晨九点钟生,傍晚五点钟死,它如何理解夜这个字呢?”
“让它再活五个钟头,它就看见和理解什么是夜了。”
“我就是这样,死于二十二岁。再给我五年的生命,让我和德-莱纳夫人一起生活,”
他像靡非斯特那样地笑了。“讨论这些重大的问题真是发疯!”
“第一,我是虚伪的,就好像有什么人在那儿听似的。”
“第二,我剩下的日子这样少了,我却忘了生活和爱……唉!德-莱纳夫人不在;可能她丈夫不让她再来贝藏松了,不让她继续丢脸了。”
“正是这使我感到孤独,而不是因为缺少一位公正、善良、全能、不凶恶、不渴望报复的天主。”
“啊!如果他存在……唉!我会跪倒在他脚下。我对他说:我该当一死;然而,伟大的天主,善良的天主,宽容的天主啊,把我的女人还给我吧!”
这时夜已很深。他平静地睡了一、两个钟头以后,富凯来了。
于连觉得自己既坚强又果断,像一个洞察自己的灵魂的人一样。
“别让人把可怜的夏斯一贝尔纳神甫叫来,我不想要这种恶作剧,”他对富凯说;“他会三天吃不下饭的。设法给我找一位詹森派教士,彼拉神甫的朋友,不搞阴谋诡计的。”
富凯正焦急地等着他开口呢。凡是外省舆论所要求的种种,于连都做得很得体。尽管忏悔神甫选得不当,但有德-福利莱神甫暗中帮忙,于连在牢里还是受到了圣会的保护;他若是机灵些,是可以逃出去的。但是牢里的恶劣空气起了作用,他的智力减退了。这使他在德-莱纳夫人回来时感到更加幸福。
“我的责任首先是为了你,”她一边说,一边吻他,“我从维里埃逃出来了……”
于连对她没有一丁点儿无谓的自尊心,把他的种种软弱合盘托出。她对他既温柔又可爱。
晚上,她一走出监狱,就让人把像抓住猎物一样抓住于连不放的年轻教士叫到她姑妈家;由于他只是想在贝藏松的上流社会的年轻女人中取得信任,德-莱纳夫人很容易地说服他去博雷一勒欧修道院做一次九日祈祷。
于连的爱情之过度和疯狂远非语言可以形容。
靠了金钱,利用并且滥用她姑妈,一个出了名的、富有的笃信宗教的女人的信誉,德-莱纳夫人获准每天两次探望他。
听到这个消息,玛蒂尔德妒意大发,直至丧失理智。德-福利莱先生向她承认,他的势力还没有达到无视一切礼仪的程度,不能让人准她每日不止一次地去探望她的朋友。玛蒂尔德让人跟着德-莱纳夫人,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德-福利莱德先生用尽了一非常灵活的头脑所能想出的一切办法,向她证明于连配不上她。
经受着这种种痛苦的煎熬,她反而更爱他了,几乎每天都跟他大吵大闹。
对于这个他如此不寻常地连累了的可怜女孩子,于连想竭尽全力做个正直的人,一直到底;然而,他对德-莱纳夫人的狂热的爱情每时每刻都不放过他。他找出的理由站不住脚,不能说服玛蒂尔德相信德-莱纳夫人的探访是纯洁的,他就对自己说:“这出戏应该快要结束了,如果我掩饰不住我的感情,这倒是我的一个借口。”
德-拉莫尔小姐获悉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死了,德-塔莱先生,那个如此富有的人,竟敢对玛蒂尔德的失踪说了些难听的话,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前去请他收回。德-塔莱先生把一些写给他的匿名信拿给他看,信里充满了巧妙地串联起来的种种细节,可怜的侯爵不能不看到事实真相。
德-塔莱先生又斗胆开了几句不够委婉的玩笑。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怒不可遏,痛不欲生,提出的赔礼道歉的要求过于苛刻,百万富翁宁可进行决斗。愚蠢胜利了,巴黎那些最配人爱的人之一,还不满二十四岁,就这样死于非命。
他的死在于连日渐衰弱的心灵上留下一种奇怪的,病态的印象。
“可怜的克鲁瓦泽努瓦,”他对玛蒂尔德说,“他对待我们的确是很通情达理,很诚实正直;您在您母亲的客厅里干出那些轻率的事情之后,他本应恨我,找我的麻烦,因为跟着轻蔑来的仇恨通常都是狂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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