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茶茶姬不当对有乐怒目而视,但她也不是那种易沉溺于同情及痛苦之中的人。若人针锋相对,茶茶的反应倒会很激烈。可是,若对方一言不辩,像江河之水那么自然,她反而无言以对了。她认为,有乐的话纯为一派胡言,但他这样诚恳地反复道歉,反而使她困惑了:也许,这才是舅舅的本意,他用那些瞎话,掩盖希望我去侍奉关白的真意。
茶茶冷笑道:“一有机会,便想出人头地,真是其心如蛇!”
“唉!”有乐唯有叹息。
“这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吗?嘴上说对我的感情已逾越亲情,可首先思虑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舅父的话全是胡言乱语。”
“哼!”茶茶突然有些哀怨地沉默。舅父不过处处遵循秀吉的旨意而已。她蓦地站起身,想避开舅父,好好安静一下。阳光把外面的地面烤得滚烫,燕子拂过翠绿的青叶,亦无一丝凉风。
她对世上柔弱的男人有着深深的同情,这些久久刺痛着她的心。她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趟,再次面对庭院耀眼的阳光时,笑了起来。“舅父既不敢杀我,又不能带我逃出大坂……哼,难道得由我来拯救这个软弱不堪的舅父?”
“茶茶!”
“放心吧,我不如对您直说。”
“哦?”
茶茶仍注视着庭院,道:“我向来就不能忍受懦弱的男人!我也不喜父亲,他被秀吉杀了!连右府大人也不够强韧,他便也遭了光秀的毒手。一看到那些低三下四的男人,茶茶就气愤,因此,这世上能让我瞧得上眼的,只有两人——一是关白,一是皇宫里……”茶茶肆意大笑。她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顿觉眼眶湿润了。这乃是经历了一番冷静思考才得出的结论。茶茶不喜柔弱男子,这当然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弱肉强食的乱世在她的成长中留下的巨大阴影。柔弱,是丑陋,是屈辱,是不幸,是悲哀!只有天下最强大之人,才是她的“至爱”。
茶茶背对着有乐,冷冷道:“要救您,只有一人,便是关白。”
“哦?”
“关门乃是强者,这便是我们的命!”
“……”
“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的眼泪,我会把怨恨深埋心底,像达姬高姬那般无忧无虑。”
茶茶突然回头,看着有乐。她很想靠在舅父膝上撒娇,却又不想将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给对方。依她的性情,她不是号啕大哭、开怀大笑,就是口若悬河说个不休。
茶茶颤抖着嘴唇道:“可是,不能这么随便打发我。我是信长公的亲人,不能屈居出身卑微的北政所之下。需由您去交涉这些事。”
“你是说如何迎娶之事?”
“当然!给我建一座我喜欢的漂亮城池。”
“一座城?”
“不是那种三万石五万石的小城,要能与大坂城媲美,不得逊于聚乐第,还要足以夸示关白威仪。”
有乐已说不出话来。
“向关白要一张誓书,说绝不会让我居于北政所之下。别想让我住在聚乐的小破屋!若不能做关白夫人,他休想娶我!”茶茶侃侃而谈。有乐茫然地注视着她。他觉得茶茶姬的直言令人害怕,她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织田信长的外甥女,更是秀吉一生迷恋的小谷夫人的女儿!
“怎么不说话?舅舅不能去交涉吗?”
“不,这……”
“就照我的要求去交涉!若事成,我便闭着眼睛嫁过去。”
有乐被逼上梁山了。看来茶茶已是铁了心,说什么她已听不进去。但在关白那里,在世人眼申,给茶茶推波助澜的,难道不是织田有乐斋?有乐心一横,道:“好!我会原原本本禀告关白。”
“不是禀告,是交涉。”
“对,我去交涉,以此来赎罪。这是关白先提出来的,我得找他交涉才是。”有乐决心已下,即使秀吉生出雷霆之怒,他都得忍了。
有乐一应,茶茶却茫然了,她也不甚清楚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对有乐的反感,对秀吉难以启齿的亲切,再加上自己的任性,一切似已无可挽回。茶茶紧抿着嘴唇,突然泪如泉涌,悲喜交加:她是喜欢秀吉,还是恼恨秀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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