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攸关的时刻(18)

2025-10-09 评论

    男仆一声不吭,不住地吹他的彩色肥皂泡。过一会儿,他的技术大有长进,类似大理石花纹的肥皂泡球越吹越大,越薄,越来越轻,飘得越来越高,有个肥皂泡甚至于飘过对面房屋低矮的屋脊。就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响动,把他吓了一跳,沉闷的拍打声震动了整个房屋。窗玻璃颤动作响,窗帘晃动;准是楼上什么又大又沉的东西摔倒在地上了。男仆一跃而起,飞步上楼,径奔工作室。
    大师工作时坐的圈椅上没有人,房间里空无人影,仆人正要奔向卧室,忽然发现亨德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睁着两只眼睛,目光呆滞。仆人一惊之下,呆呆站着,只听主人喉咙里发出沉闷吃力的哮喘声。这个壮汉仰面朝天躺着喘气,或者毋宁说:从他嘴里发出一声声短促的、越来越微弱的。
    仆人大惊失色,以为亨德尔就要死了,急忙跪下去救助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主人。他尽力要扶他起来,把他抱到沙发上,可是亨德尔异常魁伟,他的身体实在太重,无法挪动。仆人于是解开紧紧束着亨德尔脖颈的蝴蝶结,这么一来,他喉头的哮喘声也就随着停止了。
    这时,大师的助理克里斯托夫·施密特已经从楼下赶来。
    他是为了抄几首咏叹调到这里来的,方才一声沉闷的巨响也使他大吃一惊。现在他俩合力抬起这沉重的大汉——他的胳膊像死人一般疲软下垂——他安放好,头部垫高。“把他的衣服脱下,”施密特用命令的口气对仆人说,“我去请医生。给他喷冷水,直到他苏醒。”
    时间紧迫。克里斯托夫·施密特没顾上穿外衣就走了。他穿过布鲁克街向榜德街匆匆走去,见一辆马车就挥手招呼,可是威武华贵的马车全都疾驰而过,对这个只穿衬衣,气喘吁吁的胖子谁都不屑一顾。终于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钱多斯公爵的马车夫认得施密特。施密特忘了一切礼仪,一把拉开马车的车门。“亨德尔快死了!”他朝公爵喊道,他知道公爵极欣赏他敬爱的大师的音乐,又是大师的恩人。“我得去请大夫。”公爵马上邀他上车,鞭子无情地抽打奔马。就这样,他们接走正在舰队街的一间小屋里紧张地化验小便样品的詹金斯大夫。大夫当即同施密特登上他那辆漂亮的轻便马车,驰赴布鲁克街。“这是时常发怒造成的,”助理在途中绝望地埋怨说,“是他们把他折磨死的,这些该死的歌唱家、骟马、滑头、蹩脚的评论家,统统都是害人虫!他为拯救歌剧院,今年写了四部歌剧,别人却躲在女人和庭院后面,那个意大利人还让他们都发疯了,这个蹩脚的评论家,这只抽搐的吼猴。啊,他们叫咱们善良的亨德尔受多大罪!他拿出自己的全部储蓄,十万英镑,他们还拿着债券向他逼债,往死里逼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取得这么辉煌的成就,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么呕心沥血,全神贯注。像他这么干,就是巨人也要累垮的。啊,多么高尚的男子!多么辉煌的天才!”詹金斯大夫冷静地侧耳倾听,一言不发。进屋前,他又吸一口烟,敲掉烟斗里的烟灰。“他多大年纪?”
    “五十二岁。”施密特回答。
    “危险的年龄。他像牛一样拼命干,他的体魄也像牛一样强壮。好吧,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能够做些什么。”
    仆人捧着碗,克里斯托夫·施密特抬起亨德尔的手臂,现在大夫对准血管扎下针去。血液喷射出来,淡红的,温热的鲜血,病人紧闭的双唇随即吐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亨德尔深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这双眼睛依然疲乏,异样,没有意识。往日眼里的光辉业已熄灭。
    大夫包扎手臂。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了。他正要站起来,却见亨德尔双唇微动。他凑近前去。很轻很轻地,简直像是呼吸声,亨德尔费劲地喘着气说:“完了……我完了……没有力量……没有力量,我不活了……”詹金斯大夫把腰弯得更低,俯身注视病人。他发现亨德尔右眼呆滞直视,左眼却依旧有神。他试着提起他的右臂。一撒手,右臂就垂落下去,似乎毫无知觉。又提起左臂。左臂能保持住新的姿势。现在詹金斯大夫心里完全明白了。
    大夫走出房间,施密特紧紧尾随在后,向楼梯口走去,胆怯地、惶惑地问:“怎么样?”
    “中风。右侧瘫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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