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迪南回来,他脸色铁青,情绪烦躁,嘴角左右两边各划上一道深深的皱痕,他气得索索发抖。
“是什么事?”克丽丝蒂娜蜷缩在床上问道。他拧开电灯,这时她看见自己光着上身猛然吓一跳,下意识地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全身。
“什么事也没有,”他气呼呼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了一支搜捕队,查查这家旅店。”
“谁?”
“警察!”
“他们也要查我们吗?”
“也许,很可能,但是你不用害怕。”
“他们会找我们的麻烦吗?……因为我同你在一起?……”
“不会的,别怕,我带着证件,而且刚才在底下我也正式登记过了,不要怕,一切有我。我从前住在法沃里腾的难民收容所时也碰上过这种事,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当然……”他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面部棱角分明,“当然,这类例行公事仅仅适用于我们。有时他们简直要我们这些可怜虫的命。只有我们这号人他们可以半夜三更来纠缠,只有我们被人家像狗一样轰来轰去……不过你确实不必害怕,我有办法对付的,只是……你穿上衣服吧……”
“把灯关上。”她一直还感到难为情,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几件薄薄的衣服穿上了,她的关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们两人又在床沿坐下,这时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从来到这家令人憎恶的旅馆的第一秒钟起,她就感到有一场恐惧的雷雨在头上酝酿,现在这场雷雨终于来临了。
敲门声一再从楼上传来。这些人在逐个搜查一楼的房间,从这里听得出他们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这些不速之客的指关节笃笃地敲在楼下硬邦邦的木板门上,每一下她都觉得是重重地敲打在她惊魂未定的心上。他坐到她身边,抚摩着她的双手。“这都是我的不是,原谅我吧。我本来应该想到这一点,可是……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而我又想……又很想同你在…起。原谅我吧。”
他不断地抚弄她的手,这双手一直还是冰凉的,她全身那一阵一阵的痉挛,一再传到这双手上,使它们也不停地战栗。
“别害怕,”他又安慰她,“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如果……如果这伙该死的狗东西有谁敢不老实,我会给他点颜色看的。我可不是那种好欺负的,难道在泥潭里滚了四年,到头来还要受这帮穿警服的夜猫子的窝囊气吗?我会给他们点厉害尝尝的。”
“别这样!”她看见他摆弄身后挎着的装在皮套时的手枪,害怕地央求说,“我求求你,放冷静点吧,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感情,那么请你冷静,我宁可……”她说不下去了。
现在脚步声沿楼梯上来了,这声音近得好像就在身边。他们的屋子是第三间,敲门声从第一间开始。两人屏气凝神。穿过薄薄的门板,外面任何一点声音都能传进来。第一间屋子进行得很快,现在来到隔壁了。笃、笃、笃,敲在木板门上。三声响过,听见隔壁屋里有人猛地打开了门。接着,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叫道:“你们闲得发慌了是不是?干吗半夜三更折腾老实人?有工夫还是用点心思去逮抢劫杀人犯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厉声说:“您的证件!”说完这句,提问的声音就小了一点。“我的未婚妻,一点不错,这是我的未婚妻!”那个醉醺醺的声音毫不示弱地大声说,“我有证明,我们在一起已经两年了。”看来,这样就算是通过了,于是隔壁哐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现在轮到这间屋子了。两道房门之间只有四五步的距离,他们走过来了:橐、橐、橐……克丽丝蒂娜紧张得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敲门声,门被轻轻推开。警官十分得体地在开着的门口站住不进来,费迪南镇静自若地向他走去。这警官倒是长着一张和气的脸,脸形扁圆,上唇留着一小撮讨人喜欢的唇须,只可惜那过紧的制服领子把太多的血液挤压到脸上,使这张本来和蔼可亲的脸显得有些美中不足了。完全可以设想他穿着便服或者衬衫,随着一支欢快的民间华尔兹舞曲温情脉脉地摆动头部,那样子是很可爱的。现在他使劲把眉毛一横,说道:“你们带着证件吗?”费迪南向他走近一步说:“这儿就是。如果您要看,我身上还有军人证件呢,谁身上带着这玩意儿,他就不会奇怪碰上种种倒霉的事,这些事他早就习惯了。”警官没有听出费迪南话里带刺,他把身份证和旅客登记单核对了一遍,然后迅速瞟了克丽丝蒂娜一眼,这时她脸扭向一边,缩成一团坐在圈手椅里,好像坐在被告席上一样。他压低嗓音问道:“您认识这位女士……我的意思是……您认识她已经相当久了吧……?”显然,他是想给费迪南一个台阶下。“对。”费迪南答道。警察说了声谢谢,行了个礼,打算走了,但是,费迪南眼看克丽丝蒂娜一身蒙羞受辱的样子蜷缩在那里,仅仅由于他的答话才得以解脱,这使他气得发抖,于是他跟上警官一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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