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透口气(37)

2025-10-09 评论

  时光流逝,我的腿长壮实了,慢慢开始有了地理概念。我想下宾非尔德正像别的有两千人口的集镇。它当时在牛津郡——你会注意到,我老是说当时,虽然这地方毕竟还在——离泰晤士河约五英里,座落在一个多少算是山谷的地方,它和泰晤士河之间,有一带低缓起伏的山丘,镇背面的山高一些,山上有一团团微蓝色,那是树林。还能看到树林里有座带柱廊的大白房子,那是宾非尔德大屋(人们都叫它“城堡”)。山顶有个名字叫上宾非尔德,可那儿没村子,过去一百年或者更久的时间里也没有过。我注意到宾非尔德大屋所在位置时,肯定是七岁左右的事。很小时,你不会往远处看,可是到那时,我已经对镇子的里里外外熟透了。这个镇的形状大致像个十字架,市场在中心位置。我们家的铺子在就快到市场的大街上,拐角地方是威勒太太的糖果铺,有半便士的话,可以去那儿花掉。威勒大妈是个脏老太婆,人们怀疑她舔过那些硬薄荷糖又放回瓶子里,可这件事从来没被证实过。再往前走点是一间理发店,挂着阿卜杜拉牌香烟的广告——就是上面有埃及士兵的,很奇怪,他们至今还用这样的广告——还有酒味很大的月桂油香水和拉塔其亚烟草味。房子后面可以看到啤酒厂的烟囱。市场中央有条石制马槽,水面总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和麸皮。
  战前,特别在布尔战争前,一年到头都是夏天。我很清楚那是个幻象,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起的事情都是什么样的。要是我闭上眼,想着下宾非尔德在比如我八岁之前的样子吧,我想起来的总是夏天时的样子:要么是吃中午饭时候的市场,似乎有种枯燥的、令人恹恹欲睡的沉寂笼罩着一切,运货行的马儿把嘴深深伸进饲料袋咀嚼着;要么是某个夏天的炎热下午在镇周围绿油油的广阔草地上;要么是黄昏时分在菜地后面的小路上,树篱间缭绕着烟斗和晚紫罗兰的气味。但是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也记得别的季节,因为我的所有记忆都跟吃的东西密切相关,随着一年里的不同季节而变化,特别是以前常能从树篱里找到的东西。七月份有木莓——可是很少见——黑莓也开始长红能吃了。九月份有野梨和榛子——最大的榛子却总是够不着。到后来有山毛榉果和沙果,然后就是在没有别的更好的东西时才会吃的次等吃食,山楂——但是不怎么样——还有蔷薇果,如果能把绒毛擦干净,它有种不错的辣味。当归在初夏时吃着不错,特别在你口渴时,另外有很多种草杆也不错。还有酢浆草,跟面包和黄油一块吃味道不错。还有山核桃,还有种有酸味的木本三叶草。在离家很远并且肚子很饿时,车前子也聊胜于无。
  乔比我大两岁。我们很小时,我妈经常一星期给凯蒂·西蒙斯十八个便士,让她下午带我们去散步。凯蒂她爸在啤酒厂干活,家里有十四个小孩,所以这家人老是在找七零八杂的活干。她那时只有十二岁,乔七岁,我五岁,可她的思维水平比我们高不到哪儿去。她经常拖着我的胳膊,而且叫我“宝宝”。她刚好能看住我们不让两轮马车轧到或被公牛追,但在说话方面,我们的关系几乎是平等的。我们经常走很远的路,绕来绕去——当然,总是边摘边吃什么——走过菜地旁的小道,穿过鲁帕草地,到米尔农场,那里有个池塘,里面有水蝾螈和小鲤鱼(我和乔长大一点后,经常去那里钓鱼)。回来时走上宾非尔德大路,为的是经过一间糖果铺,就在镇边上。这家糖果铺的位置很差,谁要它谁破产。据我所知,它三次是糖果铺,一次是杂货铺,一次是修自行车铺。不过它在小孩儿的眼里,有种奇特的魅力,有时即使没钱买,我们也会走那条路,好把鼻子贴到窗户上往里看。凯蒂和我们争吵着要四分之一便士糖果里的一份,一点儿也不超脱。那年头,你能买到值四分之一便士的糖果。糖果多数是一便士四盎司,甚至还有种叫“天堂什锦”的货色,主要是别的瓶子里的碎糖,一便士能买六盎司。还有一种叫“四分之一便士耐吃糖”,有一码长,半个钟头吃不完。糖老鼠和糖猪一便士能买八个,甘草枪也是这个价。爆米花半便士就能买一大袋,还有种头等糖包,里面包括几种糖块,另外还有个镀金戒指,有时是个哨子,价钱为一便士。这年头是见不着那种头等糖包了,我们那时的许多种糖现在都没影了。有种扁平的白色糖,上面印着格言;还有种盛在椭圆木片盒里的粉红色黏乎乎的玩意,是用细小的锡勺子吃的,价钱是半便士,这两样现在都没有了。葛缕子蜜饯也是,巧克力管、糖棍也是,甚至那种叫“上千上万”的现在也几乎见不到了,那是你只有四分之一便士时可以考虑一买的上佳选择。“便士大物件”又如何?这年头还有没有人见过“便士大物件”?它是个大瓶,里面有超过一夸脱嘶嘶冒气的柠檬水,只要一便士,这是另一件被战争赶尽杀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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