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威尔之脸
奥威尔对人们的脸感兴趣,达到心醉神迷的地步。在他看来,人们的脸有能力首先传递隐藏在皮肤里的特征,比如一个人的性格以及在特殊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思维方式等。一个在巴塞罗那文明用语营里的意大利民兵诗兴大发,握着他的手吟诵道,“我在你脸上看到了你的一切/任何力量都不能剥夺我的这种能力/威力十足的炸弹都炸不开/你那水晶般的心灵”。奥威尔在医院里最后所作的笔记中有这样一条隽语:“人活到50岁时就有了一张他应该拥有的脸。”倘若事先告诉奥威尔一个人的性格特征,他就能从这个人的照片上说出子丑寅卯来。他相信,不管你在什么时候阅读一本个人风格极强的著作时,你总是可以从字里行间窥视到作者的一些特性:这些特性不是精确的照相式,而是一种写意的投影式。比如,阅读大名鼎鼎的狄更斯著作时,奥威尔就看到了“一张毫不胆怯、敢于公开奋战、悲天悯人的男子的脸”。
奥威尔如此强调人脸的特征,倘若在他的著作中不是被大量运用的话,那就会令人惊讶了。他早期的每一本小说的开头都是稍稍描绘一下主要人物的面相,但是,这种做法并不能永远引人入胜,因为有的面相描绘并没有揭示出其隐匿的标志。《在缅甸的日子里》一书中的弗洛莉有着这样的一张脸:“尽管在阳光下还是十分憔悴,消瘦的面颊、深陷的眼窝和疲惫的眼神”。《牧师的女儿》一书中的多萝西·黑尔在镜子里看到她自己“有着一张瘦瘦的、白白的却毫无特色的脸,双眼无光,鼻子有点太长:如果你近距离细察,就能看见眼睛周围的鱼尾纹,不讲话时,嘴巴松弛,毫无生气”。《让叶兰继续飘扬》一书中的戈登·康姆斯道克在麦基肯尼先生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了自己的形象,认为“不是一张好看的脸,虽然还不到30岁,却是一脸的老气横秋,脸色苍白,嵌印着深深的皱纹”。或许,唯一例外的是乔治·鲍林,这是奥威尔30年代创作出来的一个不算太坏的人物,鲍林认为自己有“一张不算难看的脸:褐红色,与金黄的头发及浅蓝的眼睛十分协调”。尽管如此,即便是鲍林,最后还是掉落了满嘴的牙齿。
必须指出,这些人物都是奥威尔书中的男、女主角,不管他用什么样复杂的手段表现出来,奥威尔对他们充满同情和敬意,把他们视为自己的象征。我们再来看一下奥威尔笔下的次要人物,就像是在检查维多利亚蜡像馆里的蜡像。多萝西在早晨圣餐上的唯一伴侣是古董似的梅菲尔小姐,她有着一张远古时代的脸,没有一丁点儿血色,嘴巴“大得吓人,嘴角松弛,湿漉漉的,下嘴唇因年纪老了而垂悬着,还流着口水,牙龈暴露,一副假牙暗黄暗黄,像是一架旧钢琴上的琴键”。如果梅菲尔小姐像是一条上了年纪的猎犬,那么,戈登的姐姐朱莉娅就是一只笨拙的大鸟:“一个高大、粗俗的女孩……有点太长的瘦脸——她就是这样的一种女孩:即便是处在青春期的顶峰,人们还是不可抗拒地称之为一只笨鹅”。至于说到骑兵部队军官维罗中尉不顾伊丽莎白·拉肯斯蒂恩的爱慕而去追逐弗洛莉,不管在维罗的身上表现了怎样的铁石心肠、残暴冷酷和无所顾忌,最终,他的脸还是被描绘成一只兔子的脸。让我们再深入地探究一下书中瞬间形象和稍纵即逝的印象。戈登透过书店的窗户朝外面看,看见一位过路人正在随便翻阅,他想,“这家伙的脸这么难看,毫无血色,满脸赘肉……从面相来判断,他是威尔士人。”戈登很看不起科纳·泰伯尔在伯凡克思广告上泰然自若地望着观众的脸,认为这是“一张狰狞的白痴脸,就像一只孤芳自赏的老鼠脸”。猎犬、鵝、兔、老鼠:这些都是奥威尔在农场上播种的拟人的种子,许多年后,诞生了《动物庄园》。
弗洛莉的脸、康姆斯道克的脸、鲍林的脸,没有哪一张脸上留有奥威尔本人脸的痕迹,然而,他的朋友理查德·里斯认为,奥威尔在描绘多萝西·黑尔的脸的时候,加入了表现自己女性化方面的词汇,有些形容词反复出现,比如,“瘦瘦的”、“苍白的”。奥威尔笔下的人物就像他们的创造者那样,落后于他们身处的时代,甚至像《让叶兰继续飘扬》中的罗斯玛丽头上的两根白发,她都拒绝拔下来。无论青年人在什么地方出现,他们肯定是不负责任的。例如,鲍林就读的私立学校的退休教师的好友波蒂厄斯长着一张“清癯的、流露出梦幻般神情的脸,光泽不多,但是看上去像一张孩子的脸,虽然快接近60岁了”。波蒂厄斯虽然在年轻时拒绝文明用语主义,但是,他的“基本的道德准则”却从来也没有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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