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下床,跑到窗户前,一队队穿蓝色工作服的人,端着自动步枪,正在桥上巡逻。
象是一个记忆穿过几道墙发出回声。泽维尔明白了,这些武装工人正在保卫街道,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好象忘记了什么,这种事能解释他与眼前情景的联系、他知道,他实际上属于这个情景,由于某种错误,他脱离了它,象一个演员在适当的时候忘记了出场,这台受到削弱的戏在没有他的情况下继续演下去。蓦地,他回想起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扫视了一眼房间,松了一口气,书包还在那里,靠在墙边,没有人拿走它。他扑过去,把它打开。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数学笔记本,捷克语练习簿,理科课本。他取出捷克语练习簿,从后面翻开,再次松了口气。那个黑头发男人问他要的名单就在本子里——字迹虽小,但很清楚。泽维尔再次为自己聪明的念头感到得意,把这份重要文件藏在练习簿里,前面还有一篇作文,题目是"今年春天是怎样到来的。"
"你到底在看什么?"
"没什么,"泽维尔回答。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瞧瞧发生了什么!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把人拖出去,处死他们。"
"别担心,"他笑道。"不会有谁被处死的!"
"你怎么知道?"她反驳道。
他怎么知道?在革命的第一天将被处死的所有人民敌人的名单还在他的笔记簿里:因此,不会有谁被处死的。不管怎样,他对这位漂亮女人的焦虑并非漠不关心。他听见了枪炮声,看见了人们在保卫桥梁,他一心只想着他与同志们曾热情计划过的那个事件已经突然来临了,而他正好睡过了它。他一直在别处另一个房间,另一个梦里。
他想跑出去,出现在穿工作服的同志们的面前,把那份只有他才有的名单交出去,没有这份名单,革命便是盲目的,不知道该逮捕谁,处死谁。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当天的口令,他早已被视为叛徒,没有人会相信他。他在一个不同的生活中,一个不同的故事里,再也无法挽回另一个生活,一个他已抛在后面的生活。
"你怎么啦?"那女人焦急地问。
于是泽维尔突然想到,如果他已不能再挽回失去的生活,他至少可以使此刻正在过的生活变得崇高。他望着那位美丽顺从的女人,知道他必须离开她,因为生活在外面,远在窗户的那边,从窗外传来柔和的枪声,就象鸟儿的咕咕声。
"你要到哪儿去?"她叫道。
泽维尔微笑着指着窗外。
"可你答应带我一道走的!"
"那是从前。"
"你是想背弃我?"
"是的。我要背弃你。"
她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
他低头看着她,觉得她是多么可爱,要离开她还真有点依依不舍。但是,窗外的世界更加美丽。如果他为此而离开一个可爱时女人,这个世界会因为他付出了背弃爱情的代价而更加迷人。
"你很美丽,"他说,"但我必须背弃你。"
于是他挣脱她的手臂,大步朝窗户走去。
雅罗米尔把他的诗拿给玛曼看的那天,她徒劳地等待着丈夫归来。以后的日子他也没有回家。
玛曼接到盖世太保的官方通知,她的丈夫被捕了。战争快结束时,又来了一份官方通知,大意是她的丈夫已死在一个集中营。
她的婚姻也许是一个不幸,但她的孀居却庄重而崇高。她有一张丈夫的大照片,是他们定婚时候照的,她把它装上金框架,挂在墙上。
后来战争结束了,布拉格的市民兴高采烈,德国人撤离波希米亚,玛曼开始过着一种节衣缩食的生活,这种生活被简朴的美所照亮;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钱已经用光,她不得不解雇了女佣人。阿里克死后,她不愿再买一条狗,而且她必须找一个工作。
还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姐姐决定把市中心的住房让给刚结婚的儿子;同她丈夫和小儿子搬到父母别墅的底楼。外婆和孀居的玛曼则搬到二楼。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米兰·昆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