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里射出的灯光照在一棵娇戴上,娇藏是从八角厅移到这里来的。靠近门口,有一个水池,水面映着窗子的倒影。钢琴声停止了。一个影子从水面掠过。
她站在那里,站在若明若暗中。
“晚上好。我听见你们在小径上了。”
她穿着黑色的棉料睡衣,嫣然而笑,她说她刚刚听见,那两个朋友驾着游艇,从别墅前驶过。
这想必是她的卧室吧。没有什么家具。钢琴上面,杂乱地放着一沓乐谱。那张铜制的床上面,铺着白色的床单。蚊帐没有放下来,而是被缠成一个大雪球,吊在上面。一种淡淡的柠檬皮烧酒的气味,在卧室里面,暗暗浮动。
“如果受得了这种气味,这可是最好的驱蚊法。”
米歇尔-理查逊坐了下来,开始翻阅那一沓乐谱,他想找一首曲子,就是两年前她弹的那一首,现在她不弹了。她在继续向夏尔-罗塞特解说:
“我叫人把家具搬走了,我就睡在那儿,别墅里的所有家具都是三十年前的,没有新添一件,我不喜欢有家具。”
她好像保持着距离。人家在想:“如果你到达加尔各答的第二天去见她,她没准就是这样接待你。”
米歇尔-理查逊还在找着,两年前,她最爱弹奏那首曲子了。她已经想不起来。
“你来看一看别墅吧。”
她走在夏尔-罗塞特前面,来到一个大客厅——家具都被罩了起来——那些灯架一看又是假的,不仅枝形吊灯假得很,就连镀在上面的金黄色也是又假又空。她熄了灯,出了客厅。
“今天早上,你哭了。”夏尔-罗塞特说。
她耸了耸肩:哦!没什么……她领他去弹子房,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她指了指,熄了灯,出来了。从一间卧室出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她没有反抗,他拥抱她,他俩抱在一起,突然,在他俩拥吻的时候——吻出乎他的意料——闯进来一种不协调的痛苦感,那是一种灼痛的感觉,是因为一种新的关系,刚刚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却已经被取消,而造成的一种灼痛的感觉。或者说,好像他早已经爱过她,是在别样的女人身上,是在别样的时候,那是一种……一种什么样的爱呢?
“我们不了解,请你告诉我什么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求你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没有听见。他俩回到卧室。她叫了几声米歇尔-理查逊,他回来了,哼着曲子,他去花园里转了一圈。他俩刚才离开的时间偏长,他恐怕已经注意到?他说,沙滩上,有几只鸟死了。
她朝门口走去,一边说着:
“我去再弄些冰块来,那些都化了,季风期间,冰化得太快,得…-”
他们听见话尾儿,到了台阶那边的走廊里。而后,她的声音听不到了,卧室里面突然静了下来,柠檬皮烧酒的气味,淡淡的,又浮动上来。米歇尔-理查逊哼着舒伯特的那首曲子。她回来了,手里捧着冰块,好像很烫手的样子,笑着,将冰块急忙丢进冰桶里,冰桶里面正在冰镇威士忌。
“你以后会回忆起印度的大热天来的,”她对夏尔-罗塞特说,“这就像你青春的热情在焕发一样,你就把这种大热天当着是你的热情吧,当作是以后你乐于回忆的那种事儿吧,这样,你渐渐地就会发现,热就热得不一样……”
她坐了下来,谈起其他的岛屿,其他那些都是荒岛,她这么说,与这座岛屿不同;那些荒岛都是冲积岛,上面森林覆盖,岛上的气候对人体不利。其中有几座,米歇尔-理查逊了解一些。忽然,夏尔-罗塞特忘了她在说什么,因为不用她开口,他就已经听见她的声音了——他发觉,她的声音,当她那样说话的时候,抑扬顿挫,具有明显的意大利腔调。他久久地注视着她,她猛然发觉,惊慌失措,便闭口不说了,然而,他继续注视着她,直到把她最后看垮掉了,直到看见她闭着口坐在那里,两只眼睛变成两个窟窿,身体变成尸体,回到威尼斯城里,威尼斯,她曾经从那里来,在饱尝生活的痛苦之后,她的尸体又被运回那里。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玛格丽特·杜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