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门开着。她睡着了,他走出去,他穿过城市,穿过海滩,穿过石堆旁边的游艇码头。
他在午夜时分又回来了。
她在那儿,靠墙站着,远离黄色灯光,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出门。她哭了。她无法停止哭泣。她说;我在城里找过你。
她害怕过。她看见他死了。她再也不想到房间里去。
他走近她,他等着。他任她去哭,似乎她哭泣的原因不在于他。
她说:你说甚至连这些悲伤、这些爱都在杀你,而你对这些却一无所知。她说:只知道你自己,这等于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对你自己,你也一无所知,你甚至连你自己的困乏冷热都不知道。
他说:确实如此,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重复道:你不知道。你所知道的,就是出走到城里,并且始终认为会马上回来。这真要命,还要让人忘记。
他说:现在我能容忍你在房间里,甚至你在叫喊我也能容忍。
他们待在那儿,很长时间一声不吭,天亮之际,寒冷伴着日光一起侵入室内。他们裹上了白被单。
她告诉他那个男人也问她有关房间的事。她说:我回来时也问了,我问他你怎么会对你自己知道得那么少。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你为什么把我带进这个房间。你为什么想杀死我,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你却又如此害怕。他对我说这没什么,说所有的人都多少有点像你。唯有一件事是严重的,那就是我在你面前。
她对他说她也可以要那些男人,但她对他们比对其他男人的欲望要少,但也许爱得更专一,更纯洁,就更不受别的欲望以及错误的行为所侵扰。这一被人厌恶的不幸处在生活中某些情形下变得可以接受了,这些情形便是今夏她被卷入其中的爱欲。
愤怒烟消云散了。他抬手伸向她的脸抚摸着。她重新蒙上了令人心安的黑丝巾。她说:“如果你不回来,我夜里会再一次去和石堆那儿的人幽会,和他们在一起,糊里糊涂地走出去,再糊里糊涂地回来。看着他们把生殖器放在那个女孩子的手中,看着他们闭着眼睛哭泣。”
她说:“你我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我们学习。”
“没有任何知识?没有任何无知?”
“什么都没有。有这样与世隔绝的人,就无法从任何人那儿学到些什么。譬如我们,我们无法学习任何事物。我无法从你那儿学到什么,你亦如此,既无法从任何人那儿,也无法从任何东西、或事件中学到什么。都是些倔强的骡子。”
他们的存在终将被忘却,不管他们被忘却了有多少个世纪,但这种无知却会这样存在下去,就像此时此刻在冷色调的灯光下存在一样。他们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为此喜出望外。
同样,这一天要日复一日继续千年才能在千年之后存在。整个地球对他们今天说的事全然不知,这将具有历史意义。没有词汇,没有笔墨能将它撰写下来,没有可以读到它的书籍,这种无知将具有历史意义。对此,他们同样喜出望外。
她说: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在房间里了。她用摊开的手指着石板地、指着被单、指着灯光、指着两个躯体。
她睡得像青春年少的人一样,又沉又长。
她变成那种不知道有船驶过的人了。
他想:就像我的孩子。
他有时揭去那脸上的黑丝巾。那身子刚一翻动,他便明白了尽管他揭去了面纱,但也无法驱走她的睡意。
夏季洒在那张脸上的橙黄色几乎已经消失。他看着。他仔细地看着,就像每天晚上一样看着。他有时闭上眼睛,以便远离这个形象,把它固定在假日里同别人而不是同他一起照的相片里。然而,在她身边要使它离开他的生活也许为时已晚。
房间里只有那柔软的、长长的白被单的外形。脱离被单后,那陌生女人的人形坐在地上,头枕在弯曲着的手臂上。两条手臂遮住了眼睛。在她的身旁,那拉长了的身影远离被单,远离她本人。直到天亮,他们就这样一直徘徊于哭泣、睡眠、笑而又哭。生命、死亡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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