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么爱我!”公爵小姐玛丽亚想道。“现在我多么幸福,我有这样一个朋友和这样一个丈夫会是多么幸福!难道他会成为丈夫吗?”她想道,却不敢朝他脸上望一眼,老是觉察到那种凝视她的目光。
夜晚,晚饭后大家开始四散的时候,阿纳托利吻了吻公爵小姐的手。她自己并不知道,她怎么能够鼓足勇气,直勾勾地望望凑近她那对近视眼的美丽的面孔。他从公爵小姐身边走开后,又前去吻吻布里安小姐的手(这是不够体面的,但他却随便而又自信地这样做了),布里安小姐涨红了脸,惊恐地瞧瞧公爵小姐。
“Quelledelicatesse,”①公爵小姐想了想。“难道阿梅莉(有人这样称呼布里安小姐)以为,我会吃她的醋,就不去赏识她对我的纯洁的温情和忠诚吗?”她走到布里安小姐面前,使劲地吻吻她。阿纳托利向前走去吻吻矮小的公爵夫人的手。
“Non,non,non!Quandvotrepèrem’écriraque
vousvousconduisezbien,jevousdonneraimamainàbaiser,Pasavant。”②——
①法语:多么和蔼可亲。
②法语:不,不,不!当您父亲写信告诉我,说您表现得蛮好,我才让您吻吻我的手。先吻就不行。
她向上伸出指头,微露笑容,从房里走出去了——
大家都四散了,除开阿纳托利一上床就立刻睡着而外,这一夜没有谁不是很久才入睡的。
“难道他——这个陌生、貌美而又慈善的男人就是我的丈夫吗?主要的是,他很慈善,”公爵小姐玛丽亚想道,一种她几乎从未感觉到的恐惧把她控制住了。她害怕向四面打量,她仿佛觉得有人站帏围屏后面昏暗的角落。而这个人就是他——魔鬼,而他就是这个额头雪白、眉毛乌黑、嘴唇绯红的男人。
她按铃把侍女喊来,要侍女在她房里睡觉。
这天夜里布里安小姐在花房里来回地踱了很久,徒然地等待某人,她时而面对某人微笑,时而竟被想象中的pauvremere(可怜的母亲)责备她堕落的话语感动得双眼流泪。
矮小的公爵夫人对着侍女说埋怨话,埋怨她没有把床铺好,她觉得侧卧不行,仰卧也不行,睡起来总是难受,很不自在。她的怀孕的肚子妨碍她了。现在比任何时候更加碍事,阿纳托利在她面前,使她更为生动地回想起往日的韶光,当时她身未怀胎,觉得什么都轻松愉快。她穿着一件短上衣,戴着一顶睡帽,坐在安乐椅上。卡佳的辫发散乱,睡意正浓,一面嘟哝着,一面第三次抖松和翻转沉重的绒毛褥子。
“我跟你说过,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矮小的公爵夫人反复地说,“我倒高高兴兴地睡着哩,可见不是我的过失。”她像个想哭的儿童似的,嗓音颤抖起来了。
老公爵也没有睡觉。吉洪在睡梦中听见他很愤怒地踱着方步,发出鼻嗤声。老公爵觉得他为女儿蒙受屈辱。这是最大的屈辱,因为蒙受屈辱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是他疼爱得甚于他自己的女儿。他对自己说,他要反复思量这整个问题,如发现它是正确的,就应该处理,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使他自己更加忿怒而已。
“只要遇见头一个男人,就把父亲,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她跑着,梳好头发,摇动尾巴,不成样子了!抛弃父亲才高兴啦!她明明知道,我会看得出来的。呸……呸……呸……我难道看不见,这个笨蛋只是盯着布里安(应当把她撵走)!缺乏自尊感,哪能明白这一点!既然没有自尊感,顾不着自己也罢,至少也要顾全我的人格。应当给她讲明白,这个笨蛋没有去想她,只是盯着布里安。她没有自尊感,可我要给她讲明这一点……”
老公爵告诉女儿,说她正误入歧途,阿纳托利存心追求布里安,老公爵知道,他将会损害公爵小姐玛丽亚的自尊心,他的事儿(不愿离开他女儿)也就能办成,因此他就安下心来。他喊了一声吉洪,开始脱衣裳。
“鬼让他们到这里来!”当吉洪给他这个干瘦的胸前长满斑白汗毛的老头身上披起一件睡衣的时候,他心中想道。“我没有邀请他们。他们来破坏我的生活,我所剩下的日子并不多了。”
“见鬼去吧!”当他的头还套在睡衣里的时候,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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