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姐,”他开口说,“小姐,伯爵小姐,……伯爵小姐罗斯托娃,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请您原谅,请原谅……伯爵小姐,我不知道。上帝明鉴,我不知道您光临寒舍,我穿这样的衣裳来看女儿了,请原谅……上帝明鉴,我不知道。”他很不自然地重说一遍,强调“上帝”这个词,那样令人不痛快,以致公爵小姐玛丽亚垂下眼帘站在那儿,既不敢瞧瞧父亲,也不敢瞧瞧娜塔莎。娜塔莎站起来,行屈膝礼,她也不晓得应该怎么办。唯独布里安小姐面露愉快的微笑。
“请您原谅,请原谅!上帝明鉴,我不知道,”老头儿嘟嘟哝哝地说,他从头到脚把娜塔莎打量了一番,然后走出去了。在发生这种情况后,布里安小姐头一个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她开始说到公爵的身体欠佳。娜塔莎和公爵小姐玛丽亚沉默无言地面面相觑,她们沉默无言地面面相觑得越久,不说出她们应该说的话,她们就越发不怀好意地互相猜度。
当伯爵回来以后,娜塔莎在他面前无礼貌地高兴起来,急急忙忙地离开;这时她几乎仇视那个年岁大的、干巴巴的公爵小姐,她会把她弄得狼狈不堪,关于安德烈公爵,她一言不发,和她在一块就这样待上半个钟头了,“要知道,我不会在这个法国女人面前首先谈到他。”娜塔莎想道。与此同时,公爵小姐玛丽亚也为这件事觉得难受。她知道她应该向娜塔莎说些什么话,但是她不能这样做,因为布里安小姐妨碍她,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谈起这桩婚事时心里就那么难受。当伯爵从房里走出去,公爵小姐玛丽亚便迈开疾速的脚步,走到娜塔莎跟前,握住她的一双手,沉重地叹一口气说:“等一等,我要……”娜塔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讥笑什么,她讥笑地瞧着公爵小姐玛丽亚。
“可爱的娜塔莉,”公爵小姐玛丽亚说:“您可知道,我哥哥找到了幸福,我感到高兴……”她停下来了,觉得她在说谎话。娜塔莎发现她停顿一下,猜中了她稍事停顿的原因。
“我想,公爵小姐,现在说这件事很不方便。”娜塔莎说,她表面上尊严而且冷淡,但是她觉得眼泪已涌向喉头。
“我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她刚走出房门,就这么想。
这天他们等候娜塔莎出来吃午饭,等了很久。她坐在自己房里,像孩儿一样嚎啕大哭,她一面擤鼻涕,一面呜咽。索尼娅站在她身旁,吻她的头发。
“娜塔莎,你哭什么?”她说。“你与他们何干?娜塔莎,什么都会过去的。……”
“不,若是你知道,这多么令人气恼……正像我这样……”
“娜塔莎,你别说,要知道你没有过失,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吻吻我吧。”索尼娅说。
娜塔莎抬起头来,吻吻她的女友的嘴唇,把那被泪水沾湿的脸贴在她身上。
“我不能说,我不晓得。谁也没有罪过,”娜塔莎说,“我有过错,但是这一切非常可怕啦。哎,他怎么没有来啊!
……”
她两眼通红地出来用午饭。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知道公爵怎样接待罗斯托夫家里人,她假装没有发觉娜塔莎那种扫兴的脸色,在进午餐的时候她和伯爵与其他客人不停顿地、大声地说笑——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弄到了戏票,这天晚上罗斯托夫家里人乘车去看歌剧了。
娜塔莎不想去看歌剧,但是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对她分外热情,因此,她不能推辞。当她穿好衣服,走到大厅里去等候父亲时,她照了一下大镜子,看见自己长得标致,十分标致,这更使她感到忧愁,然而这种忧愁与爱的甜蜜和钟情混和在一起了。
“我的天啊,假如此刻他在这里,我决不会像过去那样,蠢头蠢脑,畏缩不前,而是按照新的方式,大大方方地拥抱他,偎依在他怀中,叫他用那双常常看我的探索的、好奇的眼睛来看我,然后叫他笑出声来,像过去那样笑出声来,他那双可爱的眼睛——我是怎样地看他那双眼睛啊!”娜塔莎想道。“我与他父亲和他妹妹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爱他一个人,爱他,爱他,爱他的面庞和一双眼睛,爱他那男性的、天真的微笑,……不过,这时候最好不去想他,不想他,把他忘记,完全忘掉。我经受不了这种等待的煎熬,我立刻要大哭一场。”于是她从镜子旁边走开,克制住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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