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可以什么也不做地看着,如果不按时给丸药、给温和的饮料、鸡肉饼、不遵守医生对一切生活细节的嘱咐(遵照医嘱做这些事是全家的慰藉),那么,索尼娅、伯爵和伯爵夫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假如他不知道娜塔莎的病值得花去他数千卢布,并为挽救她不惜再花数千卢布;如果他不知道、假如她不见康复,他仍不惜花费数千卢布,送她去国外,为她会诊;假如他没有详细讲述梅蒂继埃和费勒如何不懂医道,而弗里茨却弄懂了,穆德罗夫诊断得更好,伯爵对爱女的病又如何忍受得了?如果伯爵夫人有时不为女儿不光遵守医嘱而同她吵吵嘴,那么伯爵夫人又能做什么呢?
“像这样你永远也不会康复,”她说,气头上她忘了自己的痛苦,“如果你不听医生的话,不按时服药!要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会弄成肺炎的,”伯爵夫人说出这个不只是她一个人不明白的医学术语后,已经感到莫大的安慰了。假如索尼娅没有那种愉快的感觉:在头三个晚上她不曾脱衣裳,准备严格按照医生嘱咐行事,且现在她也经常熬夜,为的是不错过时机给病人服下那装在金包小盒里的有点毒性的药丸,那她会怎么样呢?甚至对娜塔莎自己,她虽然也说,没有什么药可以治好她的病,这一切都是胡闹,可看见大家为她做了如此多的牺牲,她必须按时服药也觉得高兴。她甚至为她不遵医嘱,以表示她不相信治疗,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行为而高兴。
医生每天都来,号脉、看舌苔、不顾她悲伤的表情,和她开玩笑。可是当他走到另一间屋子,伯爵夫人也赶紧跟他出去的时候,他就换上另一副严肃的面孔,若有所思地摇着头说,虽然有危险,他希望这最后一剂药能有效,必须等待和观察;多半是精神方面的病,但是……
伯爵夫人尽力不让自己和医生觉察,把一枚金币塞到医生手里,每次都怀着宽慰的心情回到病人那儿。
娜塔莎的病症特征是吃得少,睡得少,咳嗽,总是精神萎靡不振。医生们说病人离不开医疗帮助,所以还是让她呆在空气窒息的城里。一八一二年夏季罗斯托夫一家没有到乡下去。
虽然服了大量的药丸、药水、药粉,爱搜集小玩意的ma-dameSchoss收集了一大批装药的瓶“盒”,尽管缺少已习惯了的乡村生活,但是青春占了上风;娜塔莎的悲伤开始蒙上日常生活的印象,这种印象已不那么痛苦折磨她的心了,痛苦开始变成往事,娜塔莎身体开始渐渐好起来——
娜塔莎更平静了,但是却不快活。她不仅回避外界所有使人愉快的环境:舞会、滑冰、音乐会、剧院;而且没有哪一次笑星不含着泪水的。她不能唱歌。她刚一开始笑或者想独自一个人唱歌,泪水便呜咽了她:悔恨的眼泪,对那一去不复返的纯洁时光回忆的泪;恼恨的泪,恨自己白白地毁掉了那本来可以过得幸福的青春生活。她尤其觉得欢笑和歌唱对她的悲伤是一种亵渎。她不想搔首弄姿;她甚至不需要克制自己。她这样说,也感觉到:此时的男人对她来说完全与小丑娜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一样。内心的恐惧禁止她有任何欢乐。而且她已没有了往日所有的生活趣味,那无忧无虑、充满希望的少女生活情趣。最经常也是最使她痛心的是回忆起往日的秋季,狩猎,叔叔和Nicolas一起在奥特拉德诺耶度过的圣诞节。哪怕再过上一天这样的时光,她肯愿付出任何代价!但这一切都永远结束了。预感没有欺骗她,无拘无束、随时都拥有所有快乐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要活下去。
使她愉快的是想到她不像她以前想的那么好,而是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坏,而且坏得多,不过这还不够。她知道这一点,并问自己:“以后怎么办呢?”而以后什么也没有。生活中没有任何欢乐,而生活存流逝。虽然,娜塔莎尽力不使任何人感到有负担,只有不妨碍任何人,可是自己什么也不需要。她避开所有家人,只有与弟弟彼佳在一起才感到轻松些。比起与别人在一起,她更愿和他在一起;有时他们的眼睛瞪着眼睛,大笑起来。她几乎是不出户,在常到她家里来的人中,使她高兴的只有一个人——皮埃尔。没有人能比别祖霍夫伯爵待她更温存、更小心、更严肃的了。娜塔莎不知不觉中感觉得到这种温柔体贴,因而与他在一起感到极大的欢愉。可是她并不感谢他的温存。她觉得皮埃尔做任何好事都不费力。好像皮埃尔是那样自然地善待所有的人,他的善良并没有任何功劳。有时娜塔莎看出皮埃尔在她面前局促不安、不自然,特别是当他害怕在谈话中可能有什么会引起娜塔莎难堪的回忆。她发现这点,并认为这是由于他禀性善良和腼腆,按照她的理解,他对包括她在内的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自从他在她极度激动的时刻,无意中说出如果他是自由的,他会跪下来向她求爱的话之后,皮埃尔再也未倾诉任何他对娜塔莎的感情;在她看来,那些话显然是安慰她的话,就像大人在安慰哭啼的孩子时随口说的话一样。不是由于皮埃尔是已婚的男人,而是由于娜塔莎觉得在她与皮埃尔之间有很高的精神障碍,她觉得与库拉金之间就没有那种障碍——她脑海中从未有过这类念头,在她和皮埃尔的关系中,不可能从她这方面,更不可能从他那方面产生爱情,甚至连那种她了解的几例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温柔多情、羞羞答答、诗意般的友谊也不可能在她头脑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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