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580)

2025-10-09 评论

    他仰望天空,上天和大地一样神奇,天渐渐晴了,云在树梢上空飞掠而过,好像露出了星星,有时好像出现了晴朗的黑色天空,有时觉得这黑洞洞的是乌云,有时又觉得天空在头顶上直往上升,有时又觉得天压得这么低,简直用手就可以触摸到。
    彼佳闭上双目,摇晃了一下身子。
    树枝上滴着水珠。有人低声谈话,马在相互拥挤,嘶鸣,还有一个人在打呼噜。
    “呼哧,呼,呼哧,呼……”这是磨佩刀的声音。突然,彼佳听见了一个阵容整齐的乐队演奏一种不知名的、庄严又悦耳的赞美歌曲。彼佳和娜塔莎一样,比尼古拉更有音乐天赋,但他从来都没有学过音乐,连想都未想过。正因为这样,这意外闯入他头脑的乐曲,他觉得特别新奇,格外动人。乐曲越来越清晰,从一种乐器转换成另一种乐器,演奏的是“逃亡曲”,虽然彼佳完全不懂什么叫“逃亡曲”。每种乐器,有时像提琴,有时像小号,然而比提琴和小号更好听、更纯净。每种乐器都是各奏各的,在还没有奏完一个乐曲时就同时演奏另一种乐器,然后同第三、第四种乐器汇合起来,所有的乐器一齐演奏,分开,又合起来,时而奏起庄严的教堂音乐,时而奏出宏亮的胜利进行曲。
    “啊,我在做梦,”彼佳向前顿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是我耳朵里的声音。或许,这是我的音乐。好,再来。奏吧,我的音乐!奏啊!……”
    他闭上眼睛。声音从四面八方,又好像从远方传送过来,渐渐合成和声。分开来,合起来,然后又合成悦耳的,庄严的赞美歌。“嘿,这太好了,这真好,妙!我要听什么,就有什么。”彼佳自言自语。他试图指挥这个庞大的乐队。
    “好,轻一点,轻一点,停。”那些声音听从他指挥。“好,饱满一点,欢快点,还要再欢快。”从远处传来逐渐加强的庄严的声音。“喂,声乐!”彼佳命令,于是起初传来男声,随后是女声,声音逐渐加强,不快也不慢,庄严稳重。彼佳听着那十分美妙的声音,心中又惊又喜。
    庄严的胜利进行曲,伴随着一支歌,水珠的滴答声,呼哧,呼哧的磨刀声,战马相互拥挤声,嘶鸣声,这一切声音并没有扰乱这演奏,而是融为一体了。
    彼佳不知道这样持续有多久:他欣赏着,他一直为这种享受感到惊奇,他为没有伙伴来分享而遗憾。利哈齐夫的声音唤醒了他。
    “长官,磨好了,您可用它把法国人劈成两半了。”
    彼佳醒了。
    “天亮了,真天亮了!”他喊道。
    先前看不清的马,现在连尾巴都看见了,从光秃的树枝中,透露一片水光。彼佳跳起身,抖擞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卢布给利哈乔夫,挥动了几下,试了试,插入刀鞘。哥萨克们解开马,收紧了肚带。
    “司令官来了。”利哈齐夫说。
    杰尼索夫从看林小屋走出来,把彼佳叫过去,他下令集合——

    昏暗中找出自己的马,勒紧马肚带,排列成队。杰尼索夫站在小屋旁,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游击队的步兵几百只脚踏着泥泞道路,沿大路前进,迅速消失在晨雾笼罩的树林之中。哥萨克一等上尉向哥萨克们发布命令。彼佳提着马缰,急切等候上马的命令。他那用冷水洗过的脸,特别是他那双眼睛火辣辣的,一阵寒气透过脊背,迅急透过全身,不由得索索发抖。
    “都准备好了吗?”杰尼索夫说。“带马来。”
    马牵过来了。肚带没勒紧,杰尼索夫不快,训斥了那个哥萨克,翻身跨上马背。彼佳踏上马镫,那马习惯地咬他的脚,彼佳似乎觉不出自己的重量,迅速翻身上马,掉头看了看身后在昏暗中出发的骠骑兵,向杰尼索夫驰去。
    “瓦西里-费奥多罗维奇,给我任务吧,求求您……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说。杰尼索夫好像把彼佳这个人的存在全给忘了,他转身看了他一眼。
    “对你只有一点要求,”他严历地说,“听我的命令,不要乱窜。”
    杰尼索夫再没有和彼佳说一句话,默默地走着。来到林边,田路上已经大亮了。杰尼索夫和一等上尉咬了咬耳朵,哥萨克骑兵队从彼佳和杰尼索夫身旁驰过。随后杰尼索夫策马向山坡下走去。马踢蹲着后腿,出溜着下到洼地。彼佳和杰尼索夫并辔前行。他全身抖得更厉害。天越来越亮,只有浓雾还遮掩着远方的物体。杰尼索夫下到洼地后,往后面看了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一等上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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