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旧靠在椅背上,愤然噘嘴。他说的这些,似可算是“伏笔”,虽然其中有些我还不服气,无奈……
U君似乎不知我已方寸大乱,仍继续说道:“有一些实例,虽然不是狗,却也差不多,那就是:人类的小阿被野狼抚养长大: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九二零年在印度宣布的案例:有两名女童,一个八岁,一个三岁,竟然在狼群中生活,她们都以为自己也是狼……”
哼,此话不假,我曾听说过,好像叫什麽“狼少女珍”……啊,不是听说过,应该是在哪里读过……
“这「狼少女」的案例曾被改编成戏剧,好像叫做「被遗忘的荒野」。綾辻先生,你一定也知道……吧?”U君说著,将视线移至桌上。
“唔……”我又忍不住呻吟一声。
刚才他看的那本漫画就在桌上,那是《千面女郎》第二十九集。
我徐徐伸手,拿出那本漫画,翻到目录页——果然不错,第十一章“紫影”就在其中。此章中,女主角北岛麻亚就饰演了“被遗忘的荒野”中的“狼少女”。
这套漫画那么多集,为何他偏偏拿第二十九集来看……方才我心中曾如此起疑。难道这次他又用这种方式来向我提示线索?
U君的计策显得十分孩子气,但从结果来看,我又中计了。我应该“认输”,但——唉,我实在不服气。
“这次我可费尽心血哩!”
U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
“《钝钝桥》的诀窍在於:让读者以为故事中全是人类,其实里面有一群猴子,因此无法详细描写那个聚落。这次却反过来,是狗群中混入了一个人,所以必须用比较多的篇幅来描写狗,结果页数增加很多……”
喂!这种话你怎可自己说出口?想到这里,我又是愤然噘嘴。
“咦,怎么啦?”U君歪起脖子。“突然生气了?”
“——没什麽!”我想装出若无其事貌,无奈声音明显流露出怒意。
两年前的那一夜,我也是气得要命。这次的心情和那次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他来访的目的,我完全了解。他那天真笑容的含意,我也心知肚明。写这篇“猜犯人小说”需要费多少心血与热情,我也一清二楚。尽管如此,我却克制不了这种……
“綾辻先生,你怎麽啦?”U君望著我,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担忧的阴霾。我闭起眼睛,他的身影便消失了。我的心情极端复杂,难以言喻。
“喂,綾辻先生……”
我用双手摇住耳朵,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在此时——
有一句话忽然从脑海中的记忆底层浮上来。
那是在十多年前,当我还是大学生时发生的事。我所属的“推理小说研究会”常举办“猜凶手”活动。有一天,我在大会中发表了一篇“野心作”,在很多方面都打破成规,和别的作品大异其趣,连“游戏的公平性”也都在不及格边缘。结果,没有人猜到答案。我因骗过了所有高手而满心喜悦,但有一位担任当时会刊主编的人士,却大表不满,对那篇作品还下了一句评语——
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路标。
我掩耳闭目,缓缓摇头。
这是一块指向绝路的……
我轻叹一声,微睁双目。
U君姿势不变,仍以担心的眼神望著我,继续说话。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因掩住耳朵,话音听不清楚。
片刻後,U君那瘦弱的身躯似乎摇蔽起来,连身上的厚皮衣在内,他的轮廓好像渐渐变模糊了。或许是他自己也已发觉的关系,他拿起原本摆在旁边的背包、手套和安全帽,放在大腿上。接著,他那张惨白的脸孔浮出万分孤寂的笑容。
在此同时,他整个人的轮廓变得更加模糊,色彩也逐渐变淡,终至近乎透明,形如幽灵,状似鬼魅。
我再度闭目,但这次不再掩耳。我好像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但我不能确定。
“消失吧!”
我低声念道,然後睁开双眼。U君此刻已然不见踪影,所以我也不晓得他是否已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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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处女作问世之际,K谈社文艺编辑U山先生帮了我很大的忙,后来我就一直和他很要好。
U山和我一样,都是生在京都,长在京都。他比我年长许多,却绝不倚老卖老。D大学经济学院毕业后,顺利进入一家大商社工作,但第二年就辞掉,改到K谈社任职。据说他跑去当编辑的原因是“只盼能见到《献给虚无的供品》的作者(译注:中井英夫),并与之共事”,可见他对编书是多么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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