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11)

2025-10-09 评论

    正是秋收大忙季节。一望无际的、金光闪闪的田野只有一面同呈蓝色的高高的森林接壤,当时在我看来,那片森林是个极其遥远的神秘所在,它后面不是天涯海角,就是荒无人烟的国度。整个田野上净是麦垛和农民。在割了麦子的麦地的茂密高大的裸麦中间,可以看见一个割麦女人弯着的脊背,她抓住麦秆时麦穗的摆动,一个妇人俯在荫凉里的摇篮上,还有散布在长满矢车菊的割完麦子的麦地上的一束束裸麦。在另外一边,农民们只穿着衬衣,站在大车上装麦捆,弄得龟裂的田地上尘土飞扬。村长穿着靴子,肩上披着厚呢上衣,手里拿着记数的筹码,他远远地看见爸爸摘下毡帽,用毛巾擦擦他那长着红头发的脑袋和胡子,并且对妇女们吆喝。爸爸骑的那匹小小的赤骝马,迈着轻快嬉戏的步子走着,有时把头俯在胸前,牵扯着缰绳,用蓬松的尾巴驱拂着贪婪地粘在它身上的牛虹和苍蝇。两条狼狗紧张地把尾巴弯成镰刀形,高高地抬起脚,跟在马蹄后面,从高高的麦茬上优美地跳过去。米尔卡跑在前面,昂着头,等待着野味。农民们的谈话一,马蹄践踏声,车轮的辚辚声,鹌鹑快活的啼鸣声,始终在空中成群飞绕的昆虫的嗡嗡声,艾草、麦秸和马汗的气味,炽烈的阳光在淡黄色麦茬上,在远处深蓝色的森林上,在淡紫色的云彩上照射出万紫千红、或明或暗的色调,以及那飘在空中、或者伸展在麦茬上的白蜘蛛网,这一切我都看见、听见和感觉到。
    我们骑马到达卡里诺伏树林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到达,而且出乎意料之外,还有一辆单马车,车上坐着厨师。干草下面露出一个茶炊、一只冰激凌桶,还有一些吸引人的包裹和盒子。绝对错不了:这是要在野外吃茶点,还有冰激凌和水果。一看见单马车,我们就喜欢得大叫起来,因为在树林里的草地上,总之,在大家都认为没有人吃过茶点的地方来吃茶点,是一件莫大的乐事。
    土耳其人骑着马走近猎场,停下来,留心听爸爸的详细指示。象怎样看齐、往哪儿冲等等,不过,他从来也不考虑这些指示,而是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解开那群狗的皮带,不慌不忙地绑在他的马鞍上,又上了马,吹着口哨消失在小白桦树后面。解开皮带的那群狗,先摇摇尾巴表示喜悦,又抖抖身子振作了一番,然后就闻一闻,摇摇尾巴,迈着小步向四面八方跑去。
    “你有手帕吗?”爸爸问。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给他看。
    “好吧,就用这块手帕绑住那条灰狗……”
    “热兰吗?”我带着内行的神情问道。
    “是的,顺着大路跑。到了林中那块空地,就停下来。注意,打不到免不要回来见我。”
    我把手帕系到热兰毛茸茸的脖颈上,赶快朝指定的地点冲去。爸爸笑了,在我背后喊道:
    “快点,快点,不然就迟了!”
    热兰不住地停下,竖起耳朵,倾听猎人们的吆喝声。我没有力气把它拖走。于是喊起来:“去抓来!去抓来!”热兰因此拚命往前冲,我好容易才把它勒住。在到达指定的地点以前,我摔了好几个跟头,我在一棵大橡树根下选了一个荫凉、平坦的地方,躺在青草上,让热兰卧在我身边,开始等待。在这种情形下总是如此,我的想像力远远脱离了现实。当树林里传来第一只猎狗的吠声时,我已经在想像我纵大去追第三只兔子了。土耳其人的声音在树林里显得更加响亮,更有生气。一只猎狗尖叫了一声,接着便愈来愈经常地听到他的声音。另一个低一些的声音加进去,接着第三个、第四个……这些声音有时沉寂下去,有时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声音逐渐加强,连续不断,最后汇合成一片响亮的、喧闹的嘈杂声。猎场上充满了声音,那群猎狗齐声狂吠着。
    听见这个,我发愣了,动也不动了。我的眼睛紧盯着林边,茫然若失地微笑着;我的脸上汗如雨下,虽然汗珠顺着下巴流下来的时候怪痒痒的,但是我并没有去擦。我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关头更紧要的了。如果这种紧张情况长久延续下去,那就太要命了。那群猎狗时而在林边狂吠,时而渐渐地离开我;并没有兔子。我开始四下张望。热兰也这样:最初它拚命挣扎,失声吠叫,随后在我身边卧下,把头枕到我的膝盖上,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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