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认为这个论证是不容反驳的,为了结束这场谈话,她就补充说
“不过,在这件事上,各有各的看法。”
公爵夫人没有回答,只是宽容地笑了笑,好象以此表示,她原谅她十分尊敬的人所抱的这种怪诞的成见。
“嗅,让我同你们的年青人认识认识吧。”她说,带着温和可亲的微笑望着我们。
我们站起来,凝视着公爵夫人的脸,不知怎么来行这个见面礼。
“吻公爵夫人的手呀。”爸爸说。
“请爱你们的老姑母吧,”她说,吻着沃洛佳的头发。“虽然我是你们的远亲,但是我重视友谊的关系,而不重视远近的程度,”她补充说,主要是对外祖母讲的;但是外祖母还是不满意她,回答说:
“唉,我的亲爱的,难道如今还把这样的亲戚放在眼里吗?”
“我这个孩于会成为善于交际的年青人,”爸爸指着沃洛佳说,“这一个是个诗人,”他补充一句说,这时恰好我在吻公爵夫人的枯干的小手,仿佛历历在目地想象着那只手里的树条,树条下面的凳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酉。
“哪一个?”公爵夫人问,拉住我的胳臂。
“这个小的,头上竖着一撮毛的。”爸爸喜笑颜开地回答说。
“我那撮毛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没有别的话讲吗?”我想道,于是向角落走去。
我对于美抱着最奇怪的概念,甚至认为卡尔-伊凡内奇是世界第一美男子;但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长得不好看,这一点我丝毫也没有弄错,因此一提我的外表,我就感到莫大的侮辱。
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吃午饭的时候,那时我六岁,他们议论到我的外表,妈妈极力要在我的脸上找出一些美的地方,说我长着聪明的眼睛,笑起来讨人喜欢,但是,最后还是对爸爸的论证和显然的事实让步,不得不承认我长得难看;后来,当我为了那顿午餐感谢她的时候,她拍拍我的脸蛋说:
“记住,尼古连卡,没有人会因为你的相貌爱你;因此你要努力做个聪明的好孩子。”
这些话不仅使我确信我不是一个美男子,而且也使我相信我一定会做个聪明的好孩子。
虽然如此,我还是时常悲观失望:我想象,一个象我这样长着大鼻子、厚嘴唇和灰色小眼睛的人,在世界上是不会得到幸福的;我请求上帝创造奇迹,使我变成美男子,我情愿牺牲我现有的一切和将来能有的一切,来换取一张好看的面孔
当公爵夫人听了那首诗,对作者大加赞扬的时候,外祖母的脸色变得温和了,开始同她说法国话,不再称她您,我的亲爱的,而且请她晚上把所有的孩子都带到我们家来。公爵夫人表示同意,又坐了一会儿,就坐车走了。
那天真是宾客盈门,院子里,大门口,整个上午总有几辆马车同时停在那里。
“Bonjour,cherecousine①,”有一个客人走进屋,吻着外祖母的手说——
①Bonjour,cherecousine:法语“您好,亲爱的表妹”。
这是个七十来岁的人,身材高大,穿着军装,佩着大肩章,领口下面露出一只很大的白色十字架,神色平静而坦然。他那种豪爽随便的举动使我很惊异。虽然他的后脑勺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半圈头发,虽然他的上嘴唇的样子已经清楚地说明他掉了牙,但是他的相貌依旧漂亮极了。
上世纪末叶,伊凡-伊凡内奇由于他的高尚的性格、漂亮的仪表、过人的勇气、权贵的亲戚,特别是由于他的好运气,使他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飞黄腾达起来。他继续服务,不久他就名利双收,在这方面不再有什么希求了。从小他的举止就仿佛他已准备在社会交界占有后来命运给他安排的显赫的地位;因此,虽然在他那显赫的、有些讲究虚荣的一生中,象所有别人一样,也有过不幸、失望和悔恨,但是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他那始终非常泰然自若的风度、他那崇高的思想方式、他那基本的宗教和道德原则。他赢得普遍的尊敬,并不是由于他的显赫地位,而是由干他那始终如一的言行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他并不太聪明,但是由于他的地位使他能看不起人生的一切虚荣,因而他的思想是崇高的。他心地善良,富于感情,但是待人接物却那么冷淡,而且有几分傲慢。这是由于他处的地位可以对许多人都有所帮助,因此他极力用冷淡的态度来自卫,来抵挡那种净想依仗他的势力的人们的不住的纠缠和花言巧语。然而,这种冷淡却由于上流社会人物的彬彬有礼的风度而冲淡了。他很有教养,博学多识;但是他的教养只是在年青时,也就是上世纪末得到的。他读过十八世纪法国哲学和修辞学方面所有的好作品,熟谙法国文学中所有的优秀作品,因此他常常能够而且喜欢引用拉辛①、高乃依、布瓦洛、莫里哀、蒙泰涅和费纳龙的词句;他通晓神话学,而且根据法文译本研究过古代著名史诗,颇有心得;对历史有充分的知识,这是他从塞格尔那里得来的;但是除了算术而外,他对数学一无所知,对物理和现代文学更是一窍不通。在谈话中他知道怎样沉默寡言,或者对歌德、席勒和拜伦泛泛地评论几句,但是他从来没有读过他的作品。尽管他受过这种古典的法国教育(这种类型的人现在已经如凤毛麟角了),但是他的谈吐总是平易近人的,这种单纯既掩饰了他对某些事物的无知,也表现了他的良好风度和宽容。他非常仇恨一切别出心裁的见解,说别出心裁是没有教养的人的狡猾手段。社交对于他是不可缺少的,无论他住在哪儿,在莫斯科或者在国外,他总是非常好客,在一定的日子招待全城。他在城里交游极广,人们甚至可以拿他的请贴当作进入任何客厅的出入证。许多年轻美貌的妇女心甘情愿地把红润的脸颊献给他,而他就仿佛慈父一样地吻一吻;有些显然十分重要和体面的人物在被准许参加公爵的招待会时,那份高兴是难以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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