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背囊里的所有衣服全都穿上了,显得臃肿难看。
昨夜出去搜寻的一个学生回来时,已是凌晨四点钟,破晓时的白光开始射向周围一带了。
阿馨听到有人拉开门,便站起身来。学生一进屋,就在门边站住了,说声:“我回来了。”他的语调是平静的。这平静的语调使阿馨脸上失去了血色。
“大伙儿呢?”
“还要晚一点回来。”
“为什么?”
对方没作回答,径自走进屋内,把登山衣的头罩往背后一推,叼上一支烟,然后从登山衣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一本笔记本,一声不响地递给了阿馨。
阿馨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来。笔记本是湿的。
“当中夹着空烟盒吧。本来就是这样打开着的。”
确实笔记本里夹着和平牌的空烟盒。她翻开了那一页。笔记本有一半被雨淋湿,但用铅笔写着的大字,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三点半进入D浅谷。坠石频频。雾甚浓。
四点三十五分左右,在塔状岩峰附近遇到大型石,负伤。
躲避在涸泽岳伸出的无名山脊中的岩石背后,昏迷。
七时苏醒,腿部大量出血。
下半身麻木,不疼。
浓雾依然。
时而神志不清。
遇难原因显然——不顾浓雾冒进。坠石频频,不顾体况异常,一言以蔽之,轻率也。
以往都有著名登山运动员丧生于可以避免的危难。吾亦重蹈其覆辙矣。
雾已散尽,月光皎洁,两点十五分。
毫无痛苦,不觉寒冷。
寂静。极为寂静。
笔记到此结束
常盘大作中午时分离开办公室以后,就一直不见人影,当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五点钟快到下班的时间了。
常盘把抱在手里的西装上衣搁在自己的椅子背上后,边卷袖子边说:“大家停下工作吧。”照例是那个沉重的低音。
这时候,办公室的内勤、外勤总共二十来人。听到他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后,一瞬间鸦雀无声,都把脸转向常盘。常盘朝大家扫视了一下,然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以郑重的语调说:
“诸位都可能已经在报上看到了吧。我们的好友鱼津君在D浅谷遇难了。虽然报上早登过,但因为一时难辨真伪,所以暂时没有公布。昨天早晨急忙派山谷和佐伯二位赶到现场。刚才接到他们两人的报告,肯定了鱼津君确已遇难,并且发现了尸体。请各位为鱼津君默哀吧。”
常盘等大家起立以后,喊了一声“默哀!”随着他的喊声,大家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等大家坐下以后,常盘又讲起话来:“如果有人问我,鱼津君是不是优秀的职员,我不敢立即无条件地说他是优秀职员。至少对我来说,他不是理想的好部下。他说要去休假旅行,向我请了暑假,然而却登山去了。他瞒着我去登山。难道山那么要紧吗!难道山比公司、比我都重要吗!如果山是那么重要的话,为什么不照实说!难道不是吗?这就是他的不是之处,是个不成熟的毛孩子,半吊子……”常盘边说边用毛巾不停地擦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擦了又擦。实际上,他是不得不那么擦,因为脸上、颈上都冒出了汗珠。大概太激动了,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但一会儿又接着说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不踉我直说!我,我什么时候采取过不让人家说话的态度!”说到这里,已经成了吆喝之声了。但他立即改变语气:“算了,原谅他吧。不应该鞭挞死者。鱼津君作为一名登山运动员来说,是个好登山运动员,是优秀的登山运动员。作为新东亚贸易的职员,怎么也不能说他是善始善终的!但作为登山运动员,他是一丝不苟地作好了结尾工作的。他直到临终前还详细、正确地把遇难情况记了下来。这恐怕你们也罢,我也罢,都学不到的。”
汗水又从他的所有毛孔里涌出来了。
夕阳从窗口射进办公室,正好从背后照着常盘的上身,看那样子他是够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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