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另外只有一个人,他也醒着。我听他没睡着有好一会儿了。他不能象我这样安安静静躺着,因为,也许,他没有那么多睡不着的经验。我们都躺在垫着稻草的毯子上面,他一动稻草就希希唢唢响,不过蚕倒不受我们弄出的声音惊动,照样吃着。屋外,离前线七公里的后方虽然也有夜间的声响,但是跟屋里暗处细小的声响不同。屋里另外那个人尽量安安静静躺着。后来他又动了。我也动了,所以他知道我也醒着。他在芝加哥住了十年。1914年他回家探亲时,他们把他当成兵,拨给我做勤务兵,因为他会讲英语。我听见他在听,就在毯子里又动了动。
“你睡不着吗,中尉先生?”他问。
“是啊。”
“我也睡不着。”
“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我睡不着。”
“你身体舒服吗?”
“当然。我没事。就是睡不着觉。”
“你想要聊一会儿吗?”我问。
“好哇。可在这鬼地方有什么好谈的呢?”
“这地方挺不错嘛,”我说。
“当然,”他说。“真是没说的。”
“跟我谈谈芝加哥的事吧,”我说。
“啊呀,”他说,“我都跟你谈过一回了。”
“跟我谈谈你结婚的经过吧。”
“这事我跟你谈过了。”
“星期一你收到的信是——她的吗?”
“当然。她一直给我写信。她那地方可赚大钱呢。”
“那你回去倒有个好去处了。”
“当然。她经营得不错。她赚了一大笔钱呢。”
“你看咱们谈话会把大家吵醒吗?”我问。
“不会。他们听不见。反正他们睡得象猪。我就不同,”他说,“我太紧张。”
“悄声说吧,”我说。“要抽口烟吗?”
我们熟练地在暗处抽烟。
“你烟抽得不多,中尉先生。”
“不多。我快要戒掉了。”
“说起来,”他说,“烟对你可没什么好处,我看你戒了烟也就不想着抽了。你有没有听说过瞎子不抽烟是因为他看不见香烟冒烟?”
“我不信。”
“我本人也觉得这全是扯淡,”他说。“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你也知道,听说总是听说。”
我们俩都默不作声,我听着蚕在吃桑叶。
“你听见那些该死的蚕了?”他问。”你听得见它们在吃。”
“真有趣,”我说。
“我说,中尉先生,有什么心事让你睡不着吗?我从没见过你睡觉。自从我跟了你以来,你夜里就没睡过。”
“我不知道,约翰,”我说。“今年开春以来,我健康状况就一直不妙,一到夜里就让我心烦。”
“就跟我一样,”他说。“我本来就不该卷入这场战争。我太紧张了。”
“也许会好转的。”
“我说,中尉先生,无论如何,你干吗也卷进这场战争啊?”
“我不知道,约翰。当时,我要吧。”
“要,”他说。“那理由太不象话了。”
“咱们不该大声说话,”我说。
“他们睡得象猪,”他说。“反正,他们也不懂英语。他们屁也不懂。等仗打完了,咱们回国,你打算干什么?”
“我要在报馆里找份工作。”
“在芝加哥?”
“没准。”
“你看过布里斯班③这家伙写的东西吗?我妻子把它剪下来寄给我。”
“当然看过。”
“你跟他见过面吗?”
“不,可我看见过他。”
“我倒想会会那家伙。他是个好作家。我妻子看不懂英语报纸,可她还象我在家时那样照旧订报,她把社论和体育版剪下来寄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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