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机会的,”他说。
“你可得自己留神,”比尔说。
“我自己会留神的,”他说。
他感到高兴了。什么事都没有完结。什么都没有失去过。星期六他要进城去。他的心情轻松些了,跟比尔没开头提起这事的时候那样。总有一条出路的。
“咱们拿枪到岬角那儿找你爹去吧,”尼克说。
“好吧。”
比尔从墙壁架上取下两支猎枪。他打开子弹匣。尼克穿上厚呢短大衣和鞋子。他的鞋烤得硬邦邦的。他还醉醺醺的,可是头脑清楚。
“你感觉怎么样?”尼克问。
“不赖。我只是刚有点儿醉意罢了。”比尔正扣上毛衣的钮扣。
“喝醉了也没好处。”
“是啊,咱们该上户外去。”
他们走出门。正在刮大风。
“刮风天鸟儿会躲在草地里,”尼克说。
他们朝山下果园走去。
“我今天早上看见一只山鹬,”比尔说。
“也许咱们会惊动它,”尼克说。
“这么大的风没法开枪,”比尔说。
到了外边,玛吉那档子事再也没那么惨了。那事甚至没什么了不得。大风把一切都那样刮跑了。
“风是一直从大湖那边刮来的,”尼克说。
他们顶着风听到一声枪响。
“是爹,”比尔说。“他在沼泽地。”
“咱们就顺那条路穿下去吧,”尼克说。
“咱们就穿过下面草地,看看是不是会惊奇什么,”比尔说。
“好吧,”尼克说。
现在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大风把它从他头脑里刮走了。
他照旧可以在星期六晚上经常进城去。幸亏有备无患啊。
从霍顿斯湾镜去湖边的小石子路上,中途有一口清泉。水是从埋在路边的一个瓦沟里冒起来的,漫过瓦沟边上的裂口不断往外淌,一路穿过密密丛丛的薄荷,直流到沼泽地里。黑咕隆咚中尼克把胳膊伸进泉水里,可是水冷得胳膊简直搁不住。水底的泉眼里还有沙子喷出来,打在指头上觉得好像羽毛轻轻拂过。尼克心想:我要是能全身都浸在里边该有多好呢。那肯定是挺过瘾的。他缩回胳膊,就在路边坐下。今天晚上是够热的。
路的那头,林木丛中,看得见比恩家那一色全白的住宅,屋下有脚桩支着,临水而立。他真不想到码头上去。大伙儿都在那儿游泳呢。有奥德加钉在凯特身边,他就觉得没意思。他看得见的,那汽车就在仓库旁边的路上停着呢。说明奥德加和凯特在那儿。这个奥德加,两道目光只要朝凯特一瞟,看那眼神就活像是一条煎熟了的鱼。奥德加难道真这么不晓事?凯特是绝不会嫁给他的。凯特绝不会嫁给一个跟她“好”不起来的人。这种人要是想来跟她“好”的话,她心里先就恶心,一无热情,只想脱身。奥德加倒是能打动她的,成其好事该没问题。她该就不会恶心,不会一无热情、只想溜走了,她会和谐地敞开心怀,舒展自在,乐乐意意。奥德加以为那是爱情的力量起了作用,眼睛睁得好大,眼角胀得血红。这一来她还怎么受得了?于是连碰都不叫他碰了。事情就全坏在他的眼睛上。不过奥德加还是希望他们俩能跟以前一样做朋友。在沙滩上玩儿。做做泥人。有时坐条小船一起作竟日游。凯特总是只穿游泳衣。奥德加就老是拿眼去瞅。
奥德加三十二岁,由于精索静脉曲张,动过两次手术。他模样儿难看,大家都爱当希罕看。奥德加始终没能尝到那味儿,在他看来这可比什么都要紧。因此每到夏天,他的心境就一年坏似一年。也真是怪可怜的。奥德加为人还是挺不错的。尼克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待自己这么好的人。如今呢,倒是尼克想要尝尝那味儿的话就尽可以尝尝了。尼克想:这要是让奥德加知道了,他会起得自杀的。可他会怎么个自杀法呢?尼克总觉得奥德加跟死似乎连不到一块儿。他也许是根本不想干那活儿。不过人家都是那么干的。那可不光是爱情的事。奥德加以为那只要有了爱情就行。其实上天有眼,奥德加对她爱得难道还不够?这事就是要动心,对肉体动心,而且开场还得有个过程,得多说好话,得冒些风险,得体贴对方,可不能吓了人家,当取即取不必先问,总之动心之外还得有一份温存,要让对方也动了心,感到幸福,何妨用调笑来消除对方的害怕。这以后事情也就顺当了。那可不是光起爱情的。光起爱情是叫人害怕的。比如他尼古拉斯·亚当斯,就可以如愿以偿,因为他身上自有一种什么力量。这种力量也许是并不长久的。也许不定哪天他就会失去。要是他能匀点儿给奥德加该有多好呢,要不,就是能说给奥德加听听也好嘛。可也别忘了,对人不能无话不谈啊。对奥德加尤譬如此。不,不光是对奥德加。对谁都是这样,跑遍天下都是这样。话说得太多,这向来是他最大的毛病。他就是因为话说得太多,才坏了那么多事的。当然,对普林斯顿、耶鲁和哈佛这些大学里的童男子,还是应该尽力相助的。为什么一些州立大学里就没有一个童男子呢?也许男女同学是个原因吧。他们有缘遇上了一心想要嫁人的姑娘,这些姑娘可帮了他们的大忙,后来也就嫁给了他们。至于奥德加、哈维、迈克以及其他许多这样的哥们,他们将来又会怎么样呢?这他就不知道了。他到底还年纪轻、见得少。他只知他们是世上最好的人。他们的结果怎么样,他怎么能知道!他懂事才不过十来年,哪能像哈代和汉姆生①写得出那么多呢。他可没这本事。等他到了五十岁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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